曾有过在夜行车上瞭望的经历,还是冬天,迎着刺骨的风。天幕低垂暮色四合,星星在高空闪着,车的马达声像是未得到邀请的客人一样擅闯入夜色,孤独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往前,再往前。然后就看到了村子,村舍亮汪汪地迎上来,又略让人不舍地退下去。还有远离人群的单枪匹马的房,一扇窗像一只眼那么明亮地充满着家的温暖和亲切,即便让人在一走一过间也牢记,并心生渴望,更加归心似箭。那样的时间,那样一个节点,正是家家吃晚饭的当口,那样的灯下,一定是全家紧紧团结在小饭桌周围,尽享天伦的时刻:一张张脸泛着光,满足地咀嚼,甭管是怎样的吃食,都能吃出日子地老天荒的恣意和惬意,以及恒久不变的对生、对活、对生活的坚守。
小饭桌出场,那真是个不可或缺的道具,没有它,所有的抒情都没有了根基!
得是小炕桌,置于炕上的矮桌,东北人家里的寻常家什。热炕烙着屁股,盘腿四平八稳,骨头缝里的紧张都懈松了,举箸运送间,小舒展大自在弥漫着。典型的劳动人民的乐活,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本真朴素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站在地上、长着四条长腿的八仙桌,大气庄重稳健,四平八稳,不苟言笑,故作高深,像极了一位严厉的家长,还是那种老式家庭中说一不二的家长,椅子们紧紧环绕,毕恭毕敬。式样也是极尽能事,用料做工更是可繁复,可讲究,可高贵,可珍稀,渐渐就剩下仰视了,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小饭桌较之更卑微些,也更加通俗易懂,高也成低也就,委身各种质地的打造,将就各种环境的铺排,一点不拿捏,乐天知命,尽职尽责。
又小打小闹地腻上了家居物品,还是行将就木的老物件,这就是老态毕现的症状之一。年轻时是偶尔的怀旧,相当于客串;现在则是大篇幅的怀旧,本色出演。到很老的时候,估计连旧都怀不明白,怕都是些支离破碎的残片了,所以现在,也必须抓紧珍惜,适当地恰当地怀一下,算作抢救性挖掘。
俺小时候的炕桌,立起来,是墙壁是黑板,是柜台是掩体;反扣过去,是车是船,是摇篮是小屋。不厌其烦地折腾,变幻成能想象出来的所有东西,其乐无穷。那是几个小姑娘的演出道具,其功能几近于演出的升降台。参演演员的认真和庄重更是不可小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后来,小炕桌还是学习桌,趴桌上写作业,书呀本呀笔的,满桌都是。
小炕桌上还能擀面条包饺子,尤其包饺子,那是集体作业,且仅限于年节等重大节日,所以就更隆重些,各司其职地忙碌,辅以家长里短的叨唠,以及高声大嗓的笑闹,烟火气十足。
让你脱鞋上炕是极大的重视,相当于把卧室的床都腾出给你,还不止,那同时也是把对上宾的敬重一并交出。背对窗户面向炕桌的位子是正座,依次左右排开。
小炕桌斑驳在岁月深处。如今炕都少见了,何况炕桌?
倒是有人逆时光之流,愿意在卧榻上作为,于是就有了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书写的习惯,当然得垫一张小桌,四腿可折叠的那种。
姑枉称其为小炕桌的再版,只是坐久了腿麻,不比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