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忆起老家菜园里的那棵杏树,浓浓的思乡情就会油然而生。
父亲说,那是他八岁的时候亲手栽的。在我小时候,杏树已经有一些老态,灰褐色的树干已现出深深浅浅的裂缝,但是开出的花朵依旧鲜艳繁多,结出的杏子依旧甘甜可口。
杏树枝繁叶茂,占据菜园很大的空间。阳春三月,杏树苏醒过来,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母亲把储存一冬的白菜栽到菜园里,杏树默默地看着一家人浇水、扣棚,把勤劳一同耕种在土里。四五月份,金黄的菜花露出笑脸,杏花也灼灼绽放,蝴蝶、蜜蜂飞舞于田间枝头,流连于金黄、粉红之间。那嗡嗡叫声伴着鸟鸣,演奏出世间最美的交响乐。
父母常站在菜园中,议论好年景,眉宇间都是幸福和满足。哥和伙伴们盘了捕鸟的夹子,埋伏在菜花下,想捕捉杏树上的小鸟,我伤心得直落泪。哥终于答应我不再捕鸟,我才破涕为笑。
杏花谢了,小小的青杏露出头来,圆鼓鼓的,转眼间就有手指肚大小。摘一个放入口中,酸涩得我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也皱着眉头咽下去,不舍得丢掉。未成熟的杏子虽然酸涩,却能品尝出童年的快乐。在园子里劳作的父亲冲着我们呵呵地笑,那笑容里满是慈爱。杏子大了,黄了,朝阳的一面已经放红了,父亲才摘一个,边吃边称赞,而我们,早已不知品味多少个了。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当菜花落尽结出黑色的籽粒时,杏子也进入旺盛的成熟期,有的不用摘自己就掉下来,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声音浑厚,似乎是杏树在以饱满的果实回报大地的养育之恩。让我自豪的是,村子里数我家的杏子最甜最绵软,村里的小伙伴整天以我为中心,我掌控分发甜杏的大权,风光了整个夏天。我家经常有村邻来聊天,每到此时,母亲都让我摘些杏子来。我端着盆,摘了满满一盆甜杏,临走时母亲还不忘给他们拿上一些。
吃不完的杏子,父亲要挑出去卖。临近的村子几乎家家都有果树,只得去更远的村子。这可比菜籽重多了,真不知道那些年,父亲是怎样挑着这些重物,走在坑洼不平的乡路;又是怎样计划着用这些甜杏换来雨伞、书本,换取一家人的好日子……
快烂掉的杏子,哥带着我把杏核扒出来,收集在水桶里留着卖。每年夏天,卖杏核的收入至少有20元,父母并没要我们辛苦挣来的钱,而是让我们自由支配,于是家里很快添置了几样生活必需品。现在想来,我们勤俭持家的美德该是受了父母的熏陶。
因为有杏树,寒冷的冬日也变得有趣。我穿得厚厚的,在哥的帮助下笨拙地爬到树顶,感受开阔而高远的视野。父亲把一根绳子的两端系在粗的树杈上,做成一个秋千,胆小的我居然比哥荡得还高。伙伴们也常来玩,把脚下的一块土地磨得光光的。菜园里飞出的笑声,还没进院子就能听到。
杏树虽然很老,却依然郁郁葱葱,浓密的叶子每年都在增多。树荫挡住阳光,树下不能种喜阳的植物,父亲只好把一些蔬菜种到后园,树下栽了一些草莓。那些草莓真甜,一颗一颗红得耀眼,映在绿草中,像给杏树围了一圈红围脖。每次摘下来的草莓,哥都要洗完先拿给父母,然后我们才吃。
后来,家里又陆续栽了海棠树、樱桃树和李子树,几年的光景,园子里果树的品种多起来,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勤劳的父母让我们品尝到了丰富的应季水果,饱了我们的口福,享受到沧桑岁月馈赠于我们的甘甜。
年复一年,村里的孩子们相继离开家,忙得很少回来。杏树如往年一样花开花落,杏子却很少有人吃了。每到瓜熟杏黄之时,父亲会挑选一些大的、稍硬实一些的杏子,装满几大纸箱,捎给我和哥。一颗颗甜杏,浓缩了父母对儿女无尽的牵挂和疼爱,越过千山万水,传递到我们身边,让我们在前行的路上充满温暖,充满动力。
父亲去世后,我们把母亲接到城里享福,老屋及菜园都交给二姑照管,因为杏树太大太遮荫,还不方便犁杖耕地,经母亲同意,姑父把杏树连同其它果树都锯掉了,菜园里改种了好侍弄的玉米。听说姑父挖了许多天,也没能将杏树周围伸出很远的根须挖净。我知道后心里怅然了很久。
一晃离别故乡近三十年,我和哥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回想带给我无限乐趣的杏树,回想充满童年记忆的菜园,忍不住更加怀念父亲,怀念养育我长大的故乡。
日前,同哥一起回老家祭祖,突然发现菜园里杏树曾经生长过的地方,有一株褐色的杏树苗,傲然地挺立着……我不禁一阵感动——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我们的根系在这里。心中有故乡,何处不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