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到了中秋,老家的核桃便成熟了。
果农们持着绑了铁钩的长竹竿,站在高高的核桃树下打果子,其他人忙着捡拾。然后是去皮环节,绿色的果皮紧实地裹着果壳,拿刀或直接用小土铲撬,沾得手上全是汁,不一会儿就变成黑褐色。于是,收核桃的那段日子,好像每个人的手都和鲜核桃一个颜色,黝黑麻亮的。
刚去皮的鲜核桃营养价值很高,乳白色的果肉还带着特有的油脂,味道可香了,所以价格并不便宜,要放开肚皮天天吃对普通人家还是很奢侈的。记忆里,我家的核桃却永远吃不完。这不,前两天父亲打电话说:“家里刚打了核桃,去皮了,趁着新鲜给你寄点过去吃。”
等我再接到父亲电话时,快递小哥已搬来大大的纸箱放到门口了。拆开一看,黝黑麻亮的核桃整整齐齐码在保鲜膜下,还泛着湿润的色泽。我拿了夹子夹开几个,去掉硬壳,剥了薄衣,乳白色的果肉便渗出露水般的甘甜清香。
电话那头,父亲问:“怎么样,没捂坏吧,还好吃吗?”我嚼着满口的核肉回答:“好吃,新鲜着呢,比晒干那种好吃一万倍!”父亲便笑了,语气里全是心满意足:“那就好!院子里的石榴也快长好了,到时候再寄给你,葡萄嘛,容易坏不好寄,可惜了……”
父亲的叹息瞬间勾起我的思绪,挂了电话,关于老家院子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桃树、杏树、梨树、枣树、石榴树、葡萄树、核桃树……那分明是父亲栽种出的一片果园啊!
那时候,物资还不是很丰足,田头地头全是整片整片的麦子、高粱、苞谷、油菜、蓖麻、胡麻,间或有几个韭菜、茄子、豆角、西红柿的塑料大棚,镇子里基本没有专门种植果树的地。所以,卖果子的很少,偶尔吃上些水果小孩们准能高兴一整日。
有一年春天,父亲下乡,回来的时候带了两棵一人多高的杏树,小心地种在院子里。浇水、施肥,他是农业技术人员,在他的精心培育下,杏树长得很好,第二年就挂了果。我和弟弟吃得可开心了,父亲和母亲就坐在屋檐下看着我们笑。
我家的院子以前是块田,后来爷爷他们不种地了分给我家建房,所以特别大,快有一亩。自栽杏树后,其他果树也陆续在院子里落了户,我家的院子便成了个大大的果园。各种果子一茬接一茬,杏子吃完吃桃子,桃子走了有鸭梨,鸭梨之后是苹果、葡萄、大枣。后来,父亲移植来一棵大核桃树,说核桃健脑,多吃学习好。于是,父亲的果园更热闹了。
后来,我家在城里买了房,父亲的工作单位也搬得离家更远了,但他还是和母亲商量之后将楼房租出去,自己依旧天天蹬着自行车上下班。单位家里两头赶,大家都劝他搬城里住,他却说,我还有果园子要天天看着呢。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果树们开花了飘花香、结果了飘果香,伴着全家人一起浇水、施肥、收获的欢声笑语,让我度过了所有的青葱时光。
我和弟弟考上了大学,父亲骄傲地对母亲说:“你看,我这核桃没白种吧?”母亲笑着说:“其他果子也有功劳!”再后来,我们毕业、工作、结婚,在两千多公里外的城市安了家,能回老家的时间少了,坐在院子里吃各种果子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收果的时节,父亲便寄给我们。
城市的果子种类非常丰富,购买也特别方便,而父亲寄给我们的果子,却因为远距离长时间的运输经常有腐烂发霉的情况,说起来邮费有时候甚至比果子本身还贵,倒不如直接去商场买,我于是叫父亲不要再寄。
前些年,父亲评上高级职称,工作却更忙了,各种会议、培训都要参加,没时间再管理那些果树。于是,陆续砍掉了一些,最后只留了核桃树、石榴树和房檐下给屋子遮阳的葡萄架。核桃、石榴,都是远距离运输不容易坏的果子。
今年暑假回家的时候,院子已经改变了模样,母亲种了好多花和菜,父亲的果园又像是花园、菜园。那几棵核桃树依然耸立着,石榴树枝叶繁茂,葡萄树还奋力生长着,沉甸甸挂着一颗颗闪着露水的葡萄,发着光似的,像极了照亮回家路上的灯,也像极了父亲笑着迎接我时明亮的眼。
思绪飞回,我将父亲寄来的核桃分成几袋,小心地放进冰箱冷藏。看着黝黑麻亮的核桃,泪水湿了眼眶,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承载着满满父爱的生机勃勃的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