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那些年,每家都有离乡的人。这些人,有的奔波在旅途,有的蜷缩在车站广场,有的在建筑工地顶着烈日劳作,有的在公司流水线上不停地忙碌……
好像那些年,每家都有离乡的人。这些人,有的奔波在旅途,有的蜷缩在车站广场,有的在建筑工地顶着烈日劳作,有的在公司流水线上不停地忙碌……我和阿财就是其中的代表。
阿财是我在南方打工时的室友,不足一米七高的个子,有些瘦小。他经常把工装裤扎在腰间。阿财是油漆工,总有洗不掉的油漆斑点留在脸上。我上长白班,他两班倒,除了每天三顿饭点点头、打声招呼之外,我们半月都没能说上几句完整的话。
这天下班回宿舍,我见阿财把下铺用两条半旧床单,围起了一个幔帐,小铁丝截成大头钉般长短,在帐壁别着一幅孩子的图画。画中,爸爸抱着男孩,妈妈牵着女孩,一家四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图画旁边,吊着一个绿底红线、鸳鸯戏水的绣花荷包。凌乱膻臊的宿舍角落,顿时弥漫出一丝家的温馨。
我驻足在充满稚气的图画前,双眼有些迷离。想起临行前,女儿把我装进行李的衣服扯出来,噘着嘴说:“爸爸,我不许你走。”我握着女儿粉嫩的小手说:“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给你买好多好看的漫画书。”然而,无数个几天过去了,我依然在外漂泊。我想,女儿想念我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在昏黄的台灯下,涂画我抱她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她也是个天生的“印象派画家”。
阿财见我愣在那里,第一次主动跟我搭话:“我女儿画的,前天她六岁了。”
他女儿跟我女儿同年。我回过神来说:“她一定很可爱,你一定很想她吧?”
阿财咧咧嘴,眼角皱纹旁,有一个红色的油漆斑点,增加了他脸部的动感:“哪个不想?我出门时女儿不到一岁呢。”
我吃惊地问:“你五年没回家?”
阿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受的憨笑说:“是哦。”
我看看阿财,不想沉浸在这种尴尬气氛中,欲转身出门。阿财急忙说:“肖师傅,我女儿前几天上小学了。”没等我回话,他自顾自地说:“她奶奶在家带。”
我问:“你媳妇呢?”
他答非所问:“她后天中秋节来。”
我指着床铺吃惊道:“你们……”
阿财点点头,无奈地说:“没办法,租不起房。”
我心情复杂地望着阿财。阿财手指上铺说:“肖师傅,小易听你的,能不能叫他挪一挪?”阿财的上铺小易是我邻县人,湖北老乡,五大三粗,说话粗声粗气,皱眉瞪眼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小易每天攀上床,床架禁不住载重吱呀作响。我常叫他动作轻点,生怕哪天把床腿摇断了。我让阿财放心,这点情理小易还是会讲的。
中秋节下午,阿财去车站接来了妻子,破天荒买了两瓶酒请室友喝。他妻子从行李袋里掏出一瓶醋泡蚕豆,热情地分到室友碗里。我对室友们说,晚上加班完,十二点前别回宿舍,我请大家三乡河边吃月饼、喝啤酒、赏月。
室友们目光一齐投到阿财夫妻身上,有的说:“保证晚上转点后回来。”有的说:“我去找老乡挤一晚。”小易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用袖口抹抹嘴,豪气地说:“有酒喝,我一夜不回来。”
那夜嫦娥也格外勤快,把广寒宫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晶莹剔透,将一缕缕月光,尽情地倾洒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