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几句故乡的年。
记忆里,在水源山,一到腊月,全村人都忙活起来,老的少的,像是受到某种神秘的感召,坐不住了;捎带鸡呀狗啊,都不安分,整日里在屋前屋后乱窜。
这一忙,大概要忙乎一个月。
其实在那贫瘠的岁月,有什么可隆重准备的?除去扫尘浆洗,余下无非就是准备吃。但说来奇怪,我所有关于过年的兴头,均来自那时。
现在回想,故乡的年虽然平淡普通,却非常隆重,有一种非如此不可的仪式感。
比如要贴门对子,连猪圈的门上都要认真贴上一副……正屋厅堂裱的年画,大都是松鹤延年或鲤鱼跳龙门之类。居中,一定是伟人画像,两副红底黑字的烫金对联左右并立。在它们的映衬下,屋里顿时亮堂许多,零零碎碎的摆设也都变得庄重起来。
吃年夜饭之前,要烧上香烛,摆上供品,一家人在长辈的带领下,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响头。大年三十晚上,每一间屋子都要点亮一盏油灯,长夜不灭……有很多的规矩和禁忌:走路要小心,不能磕着碰着;拿东西要小心,要轻拿轻放;说话也要小心,不能带脏字……这就是仪式感吧,有人类的虔诚在里面。什么是虔诚呢?虔诚就是信仰。如今,我们拥有很多东西,唯独缺少虔诚。
那时天气似乎比现在冷,常下雪。大年初一,也就是大雪过后两三天,太阳出来了,门前、屋檐下还有积雪,鞭炮的碎屑散落一地,红白相间,谈不上多么好看,却让眼神一再流连。
江南之地,腊月气温趋于零度,即使有好太阳,也觉得风刀割面。但童年的我,被过年的喜悦激荡着,哪里顾得上这寒冷?一趟一趟地往外面跑,空气里有一股硫磺和硝的味道。舞狮子和舞龙队一拨拨来,一拨拨走,锣鼓喧天,光是远远听见,都很欢喜。在村里玩腻了,就随着舞龙队到邻村看杂耍,也忘了告诉家人一声,回来赶不上吃饭,往往要挨骂,还是一脸欢喜……就这样,忘情地玩,可以一直玩到正月十五。
正月里,小孩子要去走亲戚拜年,一大早就要起床,要走很远的辛苦路。对于我来说,这才是过年的最高潮。母亲给我做的新袄子和新棉鞋,在这一刻,才有了意义。我穿着它们,走在去外婆家的乡间小路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闪闪发光。
到了傍晚,沿河两岸,人来人往,走亲戚的人回来了。一轮红日缓缓西移,最后没入地平线,天地暗下来,河岸有一些树和零星灯火。灯火光亮处,就是我们的家。
李亚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