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途经富河边,只见蜿蜒的河流之上搭建起一座简易长桥,桥身不宽,可供几人并行,除了重型的汽车,普通机动车辆皆可通行。这桥是我离乡那年才兴建的,算起来已有十几年光景,对我来说它仍是新鲜事物;对于两岸的人来说,不过是寻常的铁桥。桥头,岿然不动的毛泽东主席石像伫立于原地。打我记事时起,这位身披风衣的伟人石像,便与富水河安然相守。
早年间,石像周围摆满了早点摊位,特别在冬日里,那里热气腾腾,包子馒头的香味让人挪不开步。如今,早点摊子因街市改造,移到了农场街中心。零散摊子改换了门庭,只剩下石像独自聆听着富河源源不断的水声,仿佛时光洗涤了尘埃。
小时候喜欢赶集,喜欢过年的热闹与喜庆。逢到过年,河两岸添置年货的人络绎不绝。于是,有人坐在石阶上候船,有人站在河岸高喊,还有人气喘吁吁地擦汗。他们挑着沉甸甸的年货,生怕赶不上回家的饭。庄稼人,吃饭乃头等大事,正应了那俗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是人们最低的生活愿望。吃饱穿暖,那是平日的幸福生活。
悠悠富河水,一条船修了补、补了修,迎来送往几度春秋,它承载着两岸人的衣食住行。这边是率州街,那边是广袤农田与长堤分场的几个小队。春节拜年,父亲骑着他的自行车,带着我上船下船,一条长堤连接着众多陌生而闭塞的乡村,人们带着好奇的目光,望着我们这些贸然闯入的外来人。那时交通不便,颠簸的羊肠小道和泥泞未干的村路,亏了父亲的自行车。
夏季雨水多,乘船去奶奶家。坐的是装有发动机的柴油船。船由阳新排市上游航行至武汉中下游境内,中途会在沿岸村庄不时地停靠,船身可容纳几十人乘坐。富河水夏季猛涨,水位很快淹没了常年候船的石阶,还有附近裸露在外的石礁。那片石礁是我们童年捕虾玩乐的好去处。经河水反复冲刷已成铅灰色的石礁,似奇形怪状的神兽窥探于此,它冷峻地洞察着一船船行人,观望着它怀里大胆玩耍的孩子们,观察着河滩落差的变化。
船在河里行走,伸手即可触碰到水,水波清幽,我望着河水漾出一道道波纹,貌似人在河中游,又貌似河在天上走。船行至河水中央,绿而繁茂的水藻,轻轻地拖动远山和绿色长堤的倒影。
富河淡水鱼丰富,有鲫鱼、草鱼、青鱼、鲇鱼、翘嘴鱼和鳜鱼等。我和伙伴们在礁石那块,钓过一条重约二两多的鳜鱼,那是我赤脚探险,从礁石缝里用虾作诱饵得来的“礼物”,是我用借来的鱼竿第一回获得的战果。我们这处于长江中下游,鳜鱼是富河一大特色鱼类,每到秋高气爽时,河岸的垂钓者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机动船,上午去奶奶家,下午便能回。这是夏季涨水的便利。但不好的是,河水的脾气不可任意操控。
2020年,富河流域降雨又创历史新高。此时,母亲已逝,父亲已是垂暮之年,旷日持久的雨下得令人心焦。河堤又薄又窄,由于泄洪,农场的数千亩良田化作汪洋,人们损失惨重。在这紧急关头,政府与各界人士出资出力,加上解放军支援,军民一心,施工队伍夜以继日地将一车车的土运到富河大堤,将原来的堤坝不断加固加宽。
人心齐,泰山移。愚公移山在当今已非传说。
踱步于长堤,两岸送人的小舟已不见踪影。去年,长江较往年相比,多处水位为水文记录历史同期最低,出现了“汛期反枯”的罕见现象。这归咎于上游雨水少,高温天气时间过长所致。长江干线提前进入枯水期。在这现象背后,无不令人忧心水资源匮乏所引起的一系列用水用电问题。每年富河过冬也会有沙床浅显的现象,河湾处近乎枯竭。今年枯水期提前,无不在警示世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古至今,长江这条母亲河养育了多少儿女,筑就了多少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它不仅是条河,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生命线。聚沙成塔聚水成涓,一滴水可以孕育土地,一滴水可以汇聚成河。
站在富河水边,我想起海明威《老人与海》的故事,想起那位风烛残年的渔夫,经历一次次失败,却一次次不肯放弃,面对难以征服的险境,他依旧坚持奋斗着,体现了他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不正像富河两岸的人们吗?
富河,富河,虽不如大海那般波澜壮阔,不如它惊心动魄,但它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养育了沿河两岸村庄的袅袅炊烟。
刘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