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到家,家里的橘子还挂在树上。
橘子熟了就是好看,青的叶红的果,这枝几个,那枝一簇,像灯笼,像太阳,金灿灿亮闪闪地欢闹着。
她站在橘子树下,不伸手摘,也不说话,呆呆看着欢喜。
早些天这些果还是青绿青绿,几天时间,它们不知从哪偷来颜料,将脸蛋抹得红红的,似乎在表演什么精彩节目。
它在招她靠近呢,它在对她挤眉弄眼呢,她很想打听一下它们的表演,或者提前剧透一点。但是,它们用清澈的眼神望着她呢,用亲切的眼神望着她呢,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她呢,然后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油彩满脸,笑得前仰后合。
做一棵橘子树真好,她有时想,没心没肺,没烦恼。
那天她不知脾气为何那样大,话到嘴边没忍住,结果便像撕开口子的塘坝,一发不可收拾,洪水泛滥,什么狠话都讲了,脸面撕开了,便没有体面了,为此心里是痛快了,可伤疤就结下了,她想。
结便结吧,离了谁还不一样活,她一怄气,便喜欢往家里跑。
怄什么气呢,橘子树似乎在安慰她,心平气和,静一静,耐心等着光阴流转。秋天、冬天,今年、明年,日出日落,雾散露洒,晨曦微现,鸟儿啁啾,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蜂蝶来了,主人来了,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中,却赢得了大家的青睐。
她默默无语。
她记得了,二十几年前,这棵橘子树就给过她安慰。
那时它就在,但她从没留意过它,因为它被人拦腰折断了,从不开花也不结果。忽然有一年,在她求学回来的某一天,它金光灿灿硕果累累,小灯笼似的橘子挂满了树梢,那棵被她遗忘的橘子树华丽转身了,原来它没被厄运击倒,原来它一直在努力生长,终于开花结果。金灿灿的橘子为黯淡无光的日子点亮了一盏盏灯,那些灯,让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孩感受到了困顿中的温暖,坚守后的绚烂。
时过境迁,那些温暖不知何时慢慢退却,那些绚烂已如过眼云烟,赏过许多比橘更美丽漂亮的花,尝过许多比橘更滋润更香甜的果,走过比家门更长远更宽阔的路,她忽而迷糊了、退缩了,变得敏感、易躁易怒了。
橘在欢笑,橘在窃窃私语。个头高的,个头小的,漂亮的,长满斑点的,都喜气洋洋,神采奕奕,风来了就随风摇摆,雨来了就抖抖树枝,天亮了,就和鸟雀啾啾畅谈,夜来了就和泥土喁喁细语。
橘子树下,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平和地笑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没有什么永久的仇,就像小时候跟父母吵架放出狠话,一觉醒来又开口叫妈,与他人和解就是与自己和解,放过他人就是放过自己。花儿美丽才能招来蜂蝶,色彩丰富才能吸引众人的目光,没人喜欢铁青的脸,结不出果实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要成为一棵开花的树。
徘徊半晌,她仰望着那些浑圆的果实,心里有着比往常更大的喜欢。她又生出主意,节后返城,给受伤的心灵来点补给,生活如花,送一束鲜花,让心情美美,让生命之树长叶开花,幸福相伴!
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