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上,我邂逅了老同事亦如君。如今他已退休,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可我与他之间保守了几十年的一个秘密,却在觥筹交错之际,不由得在心头泛起。
那时,我和亦如同在一家乡镇中学做教师。他的条件不错:师范毕业,中学教师,身材不高不矮,五官端端正正,处事待人,不油不滑,老老实实,家庭虽在农村,却是小康门户,父亲还是个村干部。可二十七八岁了,还没能谈上对象。
亦如先后谈过四五个,都没成功。他平常就少言寡语,见了陌生女子,更是口拙言讷,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有时坐半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加之那时联系方式少,打电话也不方便,想见一次面实在不容易。据说有位女子跟他谈了几个月,很少的几次看电影、逛马路机会,他竟连人家的手指头都没敢碰过。那女子与他分手后说:这人是个“呆山伯”。
他不呆,他就这个性格。他也恨自己,咋就这样窝囊呢?他有些心灰意冷。除了上课,更加沉默寡言了。
儿子婚运不通,亦如父母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求张三拜李四,请人牵线搭桥。终于,又有人为他介绍了一个叫雨珍的女孩。雨珍在县城一家商场工作,二十四五岁年纪,也属大龄青年,不过人长得倒不错,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很有特点,一见面,亦如就有些被她吸引了。
他们开始接触。这次亦如怕重蹈覆辙,调整了策略:少约会,多写信。可他刚写下“珍,你好”几个字,笔就停住了。原先想好的词句好像忽然全跑光似的,头脑一片空白。亦如是数学教师,不擅作文,平时又很少读书,肚里多的是数学公式,少的是文采词汇。苦熬了一晚,也未写成。他终于知道,写“情书”其实比约会更难。
亦如决定请人帮忙。
一天晚上,亦如备了几样小菜,很神秘地将我请到他宿舍喝酒。我与亦如相处不错,但请我喝酒还是头一回。我虽不知就里,但恭敬不如从命。几杯酒下肚,他把请我代写情书的事吞吞吐吐说出。我借着酒劲,连说小事一桩,包管你的对象读了心花怒放,主动向你投怀送抱。我是学中文的,又是一名在那时多如牛毛的“文学青年”。见我很爽快地答应,他感谢不尽,又与我干了几杯。临别,一再关照,千万保密。
我很快为他写好第一封情书。我以诗一般的语言赞美雨珍的美貌、温柔,表达相见恨晚和极其爱慕的心情,还引用了几段名人咏赞爱情的诗句。亦如看后,极为满意,立即抄好寄出。以后,我就承包了他的情书。奇怪的是,雨珍的回信并不热情,总是很短、很淡。我觉得可能是火力还不猛、情感还不浓,为了将情书写好,也为了能成其美事,我废寝忘食,完全沉醉其中,以至最后竟把情书当作散文和诗来创作了。
一日,亦如收到雨珍一封信。信中说:看你人蛮老实稳重,写的信却花里胡哨,太虚太飘,做人还是实在一些好。我们年龄都不小了,更应面对实际。信的末尾,雨珍说,你的所有来信,我已整理好,不久将托人给你送去……
亦如没有想到,又是这样一个结局。
那天晚上,亦如在我的宿舍里,喝了几杯酒,眼里闪着泪花,反复说着一句话,这满天的星星,难道就没有我一颗?我不停地跟他碰着酒杯,劝慰他,有的,有的,总有一颗星星属于你,只是,别急,你还得等,还得找……
直到三十岁出头,亦如才找到了属于他的那颗星。其时我已离开学校,调到了文化单位。此后我们各自忙于工作,少了接触。不过听别的同事说,自从结了婚,亦如倒是变得顺风顺水,不仅如愿调进县城一所学校,与妻子团聚,还有了女儿,有了房子。多年后,由于在教学上的刻苦钻研,又成为学科带头人,还晋升了中学高级职称。而这一切,还是因为他实诚、拙朴的人品,据说,他老婆当年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朋友的酒桌上,我们不停地碰杯、交谈。看着红光满面的亦如君,我笑着问道:“还记得当年寻找星星的事吗?”
亦如君先是一愣,继而咧嘴而笑,似乎有点害羞地说道:“那时年轻,单纯,什么也不懂……”接着又把我的酒杯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来:“来,干杯,为我们的青葱岁月,为我们的友情……”
“好,干杯,为这辈子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我们共同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