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口罩,我跟他问了一声新年好,此时,我们站在街头的一隅,地上全是玫红色的鞭炮屑,隐约有人声和电视嘈杂的声传过来,我正与很多人擦肩而过。
难得南方又落起了雪,有点小,在地面无法堆积起来,终归还是落了。南方的雪总是落得羞羞答答。我问他今年过得如何,好像年终都会问一句这样的话,他说还是老样子,口罩也掩饰不了脸上的那种无奈。他抬头看天空飘下来的雪,很小,但也纷纷扬扬,一场雪落下来,紧接着的就是年来了。他想起自己孩提年代,大雪封山的情景:万籁俱寂,只有雪簌簌落下的细碎的声音,窗户里的灯被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上面结了灯花也来不及去挑,灯下正准备着过年的一些东西:玉兰片、油豆腐、肉丸子……这些都是正月用来招待亲戚的。想到这些,他不禁咽了下口水,还是儿时的东西最好吃。
三年了,他又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街头,这座小城发生了很多变化,尤其是外环线和郊区的拉通的那几条路,方向感本来不好的他,不得不利用导航来分辨方向。三年,他熟悉了那个本不熟悉的城市的角角落落,像一只猫蜷缩在这座城市的一隅,每天不分白天黑夜轮流着在车床边,滋滋的声音刺激耳膜,如今都在耳朵里回响。下班的路上,一个人行走在不属于他的城市,路灯下的身影便显得尤为孤单,寒风中,他捋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用手掌抚了一把自己疲惫的脸,就又是凌晨了。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热忱,这种付出,是对生存的付出,是对整个家的付出。想两个孩子的时候,就会立即跟他们打视频电话,他看到视频里刚上初中的儿子,个子噌噌往上长,早已高出了他一个头,看着刚上一年级的女儿没有门牙,他总是问女儿牙齿是不是被老鼠偷走了。跟两个孩子视频完,妻子此时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刷碗,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了几下从女儿手里接过手机,看着忙碌着的妻子,脸上的笑就立即绽放开了,妻子也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彼此嘘寒问暖了一番后,妻子跟他说了两个孩子年后开学的费用和最近几个人情花销,听完后他说没事,刚好昨天发了工资,且这个月工资高点,等下就转到你银行卡里。妻子听完后要求他自己也要留点钱在身上,不要太苦了自己。
挂断电话后,外面正被热闹的爆竹声炸响。他这才记起,已是大年三十了,他很奇怪两个孩子怎么没跟他提过年这回事,屈指算来,这已是第三个在外地的年了。每一年都有过回去的想法,一想往返路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家,有时装在心里也好,家,成了他每天的动力,每次翻看手机相册里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照片,所有疲惫全消。窗外已阑珊灯火,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就是几年,每次不远处呼啸着过去的火车,都会在内心引起不小的波澜。
他用脚步丈量这座城市的距离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匍匐喘息,霓虹灯闪烁的街巷,他一眼就看到了新年的气息,他这才想起是大年三十,走到超市门口,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除头发白了一些外,收拾一下看上去还是年轻的。超市里循环播放着那首过年的音乐,他为自己挑选了一套近200元的衣服,选衣服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没买过新衣服,又选了一些饺子和水果,拎着回家的路上,看到几个孩子点着冷光烟花在街边玩,年的气氛一下就来了。
想着回来的头几天晚上都失眠了,他想着看到两个孩子时候的情景,想着看到自己真正的家的情景,他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讲他会回家,如今他回来了,回到他熟悉的城市。当他轻轻敲开家里的门的时候,儿子把门打开,很大声地喊爸爸,紧接着女儿马上跑着过来撞进他的怀里,系着围裙的妻子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用手抚摸了一把丈夫的脸,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怎么,眼泪一下就簌簌地往下掉,他迅速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说过年了,我们都应该要高高兴兴的,妻子连连点头,多年操持家里的疲倦烟消云散,似乎他也一下忘记了在外面奔波的那些年月。家里,电视机里春晚节目正在预热,厨房里也热气腾腾……
年,是一家团圆;年,是期盼。
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