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起,我家的春联就是我大哥和一位叫炎生的堂兄包打天下,书写对联那几天,家里的板凳上、风车上、石磨上,到处都晾着墨水未干的对联,墨水的味道四处飘逸,和擂糍粑、煮豆筋、蒸甜酒的糯米饭的气味融为一体,年味浓浓的。
有一年过小年写对联,炎生哥一边写字,一边对着在一旁帮助拉纸抬纸的我说,明年叫你来写对子算了。其时我才读小学二三年级,认字不多,从未提起毛笔写过字,想到明年能登场写“对子”,心里着实高兴了好一阵。
一晃到了又一个过小年。起个早床,赶到炎生哥家里,他正在和大哥裁纸、用钢笔打草稿、拿毛笔龙飞凤舞地写春联。我趋上前,默默帮助拉纸、抬纸,以期望的眼神不时看看二位兄长,他俩居然没有一个说起要我写字的事。老实巴交加几分胆怯,终于我也未敢主动吱声要求写春联。大人的一个空头许诺倒不一定伤透小孩的心,但每到春节前写春联了,就会记忆起这个事来,少年的烙印真是有蛮深。
若干年后,我当了小学教师,后来又从村小调到县一中工作。字写得普通,但文化水平比较高了,写前前后后几户本家的春联,早已成了我的分内事。
要论最隆重最出圈的事,是某一年我家的“春联集会”。我亲兄弟五个,个个已是村里知名的文化人,每个人想了一副表达各自成家立业、奋发有为新年愿景的七字对联,然后各自书写好,以年龄大小顺序,依次把五副春联张贴在大门口的泥墙上,顶上加一个巨大的横披,乍一看起来,简直有点像现在政府大院门口常见的“多块牌子、一套人马”的气势,成为当地当时引以为傲的一景。
最近几年,吾家有女初长成。她提前接续了我写春联的“基因”,一年一年,在长沙小家的春联,由她承包下来。前年小女出的对联是“但见岁辞云犹远,不知山高月更阔”,一句化古人的诗句,一句是自己思考了对仗上去,蛮有新意,比我过去作的所有春联都好。
古人有《送灶》诗云,“玉皇若问人间事,为道文章不值钱”,这是封建社会文人的悲凉。文章千古事,让知识分子和他们的好文章值钱,让优秀文化更可宝贵,广泛流传,需要全社会的努力和发扬。我认为这也包括一年一次,手写一副工工整整的春联。
这样一年年书写,一年年积累与体验,又何尝不是写下了一首首人生旅途中的小巧的抒情诗呢!
章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