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深刻的年味印记是在舌尖上。
那会儿,奶奶的厨房是我最爱的地方,因为那里面总是飘着香香暖暖的气味。尤其是年前那几天,奶奶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不停地变出很多好吃的东西来。
搓得圆圆的小团子,明明是雪白的,奶奶把它们下到热腾腾的油锅里,三两下一翻,立马变成了神奇的金黄色!稍后,手摸上去没那么烫了,我赶紧抓了塞嘴里,外脆里酥,爽得小嘴咂巴个不停。奶奶却在一旁跺着脚急得直叫唤:小祖宗,慢点,别烫了呀!还有一种炒米做成的“欢团”,也是我的最爱。乒乓球大小,一个个白胖胖,圆乎乎,最上面还有一点红,不知奶奶用什么东西染的,看着可喜人了,吃起来比油炸圆子更方便,可装在兜里晃荡晃荡到处跑。随时掏个出来一咬,咯嘣咯嘣响。还可用开水泡着吃,欢团见水像雪团融化,入口清甜脆爽,淡香丝丝。如今,奶奶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可那时的年味伴着奶奶的慈爱永远烙在了心上。
再后来,每到腊月,最爱看爸爸包蛋饺。
一只小蜂炉,一大盆搅拌好的蛋糊糊,一只大勺子,还有一碗调好的菜馅,一切准备就绪。我端来一个小马扎,老爸坐下就正式“开包”了。他把那只大勺子凑近蜂炉,炉里只有两块红红的炭火,他说火不能大,否则蛋皮中间焦了周边还没好。等勺子里的水汽烤干后,老爸拿一只沾了油的小软刷在勺子里上上下下抹几圈,然后舀一小勺蛋糊放到大勺子里,“嘶啦”一声响,勺子中间噗噗地往上直冒黄色的蛋泡泡。与此同时,老爸拿着勺子绕着炭火慢慢地转圈,让蛋液在勺中均匀地铺成了一个椭圆形。不一会,蛋皮边缘就有点翘起来了,老爸夹一筷子菜馅放在蛋皮中间,再用筷头子把四周的蛋皮一捏合,一只蛋饺就大功告成了。
黄澄澄的,像金元宝,我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雪白的大瓷盆里。元宝落玉盘,要多馋人有多馋人。老爸一边忙活,一边得意地吹牛:“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妈妈时不时瞟他一眼,笑着直撇嘴。我就在一旁蹿过来跳过去。如今,母亲已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也垂垂老矣,每到春节面对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年的蛋饺,它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鲜香味浓。
我曾疑惑,明明是平平无奇的食物,为何经久难忘?及至读到汪曾祺的一段文字,忽如醍醐灌顶。先生在《炒米和焦屑》一文中这样写道:“小时读《板桥家书》,‘天寒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觉得很亲切。郑板桥是兴化人,我的家乡是高邮,风气相似。这样的感情,是外地人们不易领会的。”先生说的“亲切”很好地解释了我的无法忘怀。因为那是来自于故乡,来自于亲人。故乡、亲人是每个人灵魂深处的魂牵梦萦。
现在,人们生活条件普遍提高了,平时什么好吃的没有?所以过年,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附着于舌尖上的记忆。那些记忆饱含着爱与暖,无论你走到哪,它都能穿越岁月的尘埃,给予你无尽的温情与怀想。
鲁迅少年离乡,在外多年,可一提起绍兴的鲈鱼饭就乐不可支;更有社会学家费孝通,据说他在伦敦时,只要一想到家乡的臭豆腐便激动得不能自持。味蕾,就像一个特定的密码,可以瞬间开启一扇神奇的门,门里有故乡的山水和亲人的笑靥,它是人们情感的治愈剂。
越来越觉得,年味,就是故乡的味道,家的味道,亲人的味道。过年,我们回家,与亲人团聚,饱尝家乡的美食,漂泊的心便有了归属;再出发,已储备了丰厚的精神力量,足可笑对风雨。
查晶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