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乡下的山村度过,祖辈延续下来的风俗,淳朴而自然。童年至深的记忆,当属过年那段日子。那种期待是非常急切的,常常是学校一放寒假,就开始掰着指头计算过年的日子了。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父亲从集市上买回了年货,我凑过去闻了闻,是那种熟悉的墨香,应该是年画和对联。夜里听到邻村的舞狮队在操练,锣鼓声和“打功夫”的吆喝声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心里越发焦急。天天缠着大人问一遍“几时是新年?”大人被反复问得不耐烦,终于在某天晚上,对我们说“明天就是新年了,要听话啊。”夜里便兴奋得睡不着,直到听见鸡啼了,才迷糊地睡过去。早上急急爬起来,等待着过年,看到大人都在忙碌,清理门口的旧对联,熬浆糊,准备贴新对联。这时,心里才觉得有点失望,因为这还不是真正的新年,这是年三十晚,即除夕。大人都在忙碌,顾不上你,还要你帮忙去放牛。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为了春节大人给的“利是”多一点,还是装作很快乐的样子去放牛。晚上的团年饭很丰盛,杀鸡宰鹅,早些日子父亲在集市上买回来的汽水、白酒之类的,也拿了一些出来,虽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母亲也舍得早早地开着了灯,营造一种过年的气氛。吃完香喷喷的饭菜后,大人催促着小孩子快点洗澡,换上了新衣服。这时我的心情喜悦而兴奋,一心想着大人的“利是”,但是大人还是没有行动,因为时间还未到。这时,村里的小伙伴在屋外开始呼朋引伴了,只得急急地冲出去。在村中间的一小片空地上,村里的小伙伴早就在那里等候了。大家围着一个火堆,那是大人白天把周围的垃圾堆起来焚烧,这也是一种习俗,意思是把旧的不要的东西统统烧掉,好的运气就会随着新年到来。小伙伴不知从哪弄来一些零散的爆竹,时不时丢一个到火堆里炸响,看着火星随爆竹声升腾,心里也充满着快乐和满足。
大年初一,新年终于到来了!积聚了三百多天的期待,在这天瞬间爆发。兜里揣着大人给的“利是”,一阵风似的冲到村口,看看那些舞狮的、舞龙的来了没有,因为这些队伍来了,必定带来一些尾随的小贩,带来果蔗、桔子、腌制荞头等等好吃的东西。这时候花钱买零食,大人是不会骂你馋的,而且新年一到,大人的纪律也放宽了,平日老板着脸的父亲,这时也笑眯眯的。“政策”放宽,我们可以尽情地玩耍。从村里到村外,有时跟着舞狮的队伍,走过了一村又一村,一遍遍地看着那些舞狮的动作,以及功夫格斗,一点也不会觉得厌倦。直至夜幕降临,才急急地往家跑,大人早吃过饭了,还给留着饭菜,在锅里热着,狼吞虎咽后,又跑出去准备下一个节目。
夜里每家每户会燃放鞭炮,等鞭炮声一停,大家就抢着去捡没炸响的零散鞭炮,然后比谁捡的多。捡来的残炮,用处可多了,可以直接拿来燃放,尤其是夜里,躲在墙角暗处,等人经过时丢一个出去吓人,在别人的呼叫和责骂声中快速逃离。有些小伙伴把残炮拆开,弄出里面的火药,这是打玩具火药枪的“子弹”。为了能捡到更多的残炮,有个小伙伴出了一个馊主意,别人家放鞭炮时,故意在人家门口大声说“咦,这里‘冇’的(广东方言“没有”的意思)。”因为大过年的,说“冇”是不吉利的,这时,这户人家为了博一个好彩头,就会拆开一包新的爆竹,故意丢到门口让大家捡,这时大家就会改口说“哦,这里‘有’,‘有’很多!”然后一哄而散。捡到残炮了,调皮的孩子会玩一个“刺激”的节目——炸牛粪。把爆竹插在没干的牛粪上,点燃引线然后躲起来,听到“啪”的一声再跑过去看牛粪炸成什么样子。这个节目有点“风险”,有些爆竹引信很急的,可能没等你跑远,爆竹就响了。有一次,有个小伙伴点燃引信后,等了一会,爆竹没响,他以为爆竹是哑炮,走过去查看,谁知偏偏在这时候炸开了,一身的新衣服沾满了牛粪,回到家里被大人狠狠地骂了一顿。
新年除了好玩,还有很多好吃的。大年初一的时候,奶奶就开始“打粉酥”了,“粉酥”也叫“炒米饼”,把大米炒熟后研磨成粉,加入糖浆、鸡蛋和猪油,掺和好后在饼具上做成饼子,里面放炒花生仁、白糖、芝麻、椰子丝、猪肉等做成的馅,这时候还不能吃的,要放在竹筛子上,用炭火慢慢地烘,等到“粉酥”变硬了,吃起来才酥脆可口。在新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粉酥”,这种食物可以存放很长的时间。除了“粉酥”,油角也是新年的必备食物。年初二开年后,就开始走亲戚了,有人来家里拜年,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时候跟着父母去给别人拜年,回来兜里就多了很多“利是”。最快乐的就是小孩子,拆开“利是”袋,里面的钱都是崭新的,舍不得花,把玩半天,最后还是流入了小贩的口袋里。这时候,父母总是会找各种理由说要帮我们保管“利是”钱,我们说什么也不肯。
在无忧无虑的快乐中,新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晚上睡觉前总是算计着,新年又少了一天,心里有点失落,有点着急,总是希望新年能再久一些。大约到了年初七的光景,来村里舞“龙仔”“鲤鱼”的队伍越来越少了,家里饭桌上的菜式也渐渐回归到过年前的样子。一村的小伙伴还是早早在村中的空地上集合,闹腾一阵,希望能挽留住新年的脚步。但是,期待已久的新年,还是从自己和小伙伴的身边渐渐远去,留下的,是一生中再也无法忘却的记忆,以及童年时山村特有的浓郁年味……
王俭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