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经过一户院落,见一片盛开的黄菊,隔着栏杆,也闻到一股香味。
以前在乡间常闻到这种村野之气,淡淡地,有点中药味,除了菊,还有艾,以及茼蒿。她们是同气质的一群,清淡、安神。
我刚从喧闹的超市出来,突然有出尘之感,不由对着这黄菊,发了一阵子呆。
立冬以来,我居住的城市仍有秋气,没有风,天湛蓝的时候,日子显得格外静穆。这一阵子是银杏的好日子,叶子沁了风霜,好看得如同油画,非常明艳,让人不能心生一丝暧昧。
很奇怪,这样明亮艳丽的黄,却由不得人躁动,反而很静气,衬着钴蓝的天,远看,就是一尊佛,一尊女佛,对尘世慈眉善目,温柔不决绝。听说银杏跟恐龙是同时代的,很有些岁数。她亿年不灭,也是因为这种静气吧。树跟人一样,一安静,就显得贵气。
我常希望自己是一棵树,守静、向光、安然。这几乎是我理想中的生存状态。每一棵健康的树都有巨大的树冠,像是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风一吹,有着窃窃的欢喜。
下班后我常沿雨湖走上一圈,再回家。春天的雨湖,是非常美的。紫叶李的白花开了,背后是一棵柳树,衬得白花越发的白;桃花也开了,背后还是一棵柳树,衬得桃红越发的红。有一年我出差去杭州,正逢四月,看到好多碧桃。单看这种花,实在艳丽得过火;但西湖畔的碧桃妙就妙在跟杨柳搭配在一起,真就是张爱玲所谓的葱绿配桃红,“一种参差的对照”,让人的眼目生动不单调,很有趣味。
今年入冬有些慢,小雪过去了好些天,雨湖边的柳树还很葱绿。丰子恺爱柳树出了名,大概是把柳树当某种精神图腾的缘故。他说所有的树都朝天生的,只有柳叶是下垂的,他喜欢柳树的“谦卑不忘本”。看他的画,杨柳依依,燕子斜斜,一抹黛山,半面粉墙,寥寥几笔,意境全出,是江南的意境、古中国的意境,很养心。
我居住的小区,几乎没有什么草木。所有的空旷之地都被铺上硬硬的水泥,用来停车。但围墙的一角,有人种了一丛芭蕉。我一直留意这一丛芭蕉,至今尚未见枯萎之态,只叶子焦了一层边儿。有一次远远地,看见几只麻雀停在上面,颤巍巍地,有一丝飘荡感,活脱脱一幅李苦禅的《芭蕉鸟雀图》。
冬天站在阳台,往远处一看,发现在大地上画的全是枯笔——树卸下一身的叶子,一棵棵站在寒风里,瑟缩得很。但有些常青树,比如香樟、松柏,很有定力,一年一年地甘愿冷下去淡下去,从不参与季节的喧闹与繁华,似乎一出生便置身事外。我走在街上,喜欢寻找它们的身影。尤其大雪纷飞的天气,特别显出它的庄严,苍青青地,日夜无话,饱满的沉默,茫然的柔情,一个士兵的忠贞。这种树跟菊花、艾草一样,可以安神、安天地。
甘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