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踏入这所深山里的农村中学校园,是在将近四十年之后。
其时,天高云远,阳光温柔。美丽校园中宽敞明亮的多功能教室里琅琅书声与山岗上的松涛阵阵应和;仪器繁多的实验室让学子兴趣盎然;幽静雅致的图书室书香弥漫的情境伴随着青春的律动走向诗和远方;环形塑胶跑道围绕着一个洁净操场,学子们在尽情玩耍……
时值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正在校园边角上的一小块空地上滚铁环、打石子、单脚斗鸡自寻开心,老师挥舞着铁锤使劲地敲着一块用铁丝吊在樟树上的锈迹斑斑的铁片,“哐哐哐”的声音一下子刺散了我们的兴致。我们不情不愿地走进教室,好像觅食的鸡被赶进了鸡埘。
教室里本来有四个窗子,但其中一个窗子破烂得实在不像话,老师就自作主张用砖把它砌死了。冬天里成捆成捆的北风从另外三个窗子往里灌,吹得我们像在旷野中毫无遮挡的小草一样东倒西歪。墙壁大多已经剥落,黄土黑灰混在一起,显示出一种年代久远的老成模样。墙体已经起了几条拇指宽的裂缝,可以清楚看见有树干正在费力地拉扯着泥墙,好使裂缝不再扩大,而蜈蚣蜘蛛之类的爬虫在里面快活地蠕动。
我的学校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创建,年久失修,早几年又一度停办。我们一走进阴暗霉湿的教室,听着代课老师讲课,心情也跟着发霉。代课老师教过历史、政治、体育,哪科少了老师她就塞哪科。
虽然校园是这样破烂不堪,教学质量也不尽如人意,但它是山里孩子唯一能筑梦的地方。
我家除了种几亩稻田和一小块地获得微薄的收成,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而爷爷身患重病几乎没有钱治疗。每天上学看到父母亲那欲言又止的难堪神情,我像做了贼似的心虚,总是慌张逃走。晚上在艰涩的梦中醒来想到再也不能上学,一生将禁锢在这个偏僻贫穷的山村,泪水就蓄满了眼眶。好在最终因了舅舅的资助,我才得以完成学业。
同桌刘庆就没这么幸运了。他酷爱学习,成绩也比我优秀。他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得了一种不好治的病,弟弟又要上学,生活费治疗费学费……其实这个家庭什么费用都无法承受。一个野杜鹃花怒放、橘花香横飘直荡的日子,他突然笑着对我说:“明天,我不上学了。”野杜鹃花却将他眼底映得通红,就像火焰将熄的余烬,橘花似的泪水随风散落。
四十年后,我跟随市教育局的同志到罗霄山区农村中学调研。罗霄山走着走着,就走成了大布袋,徐徐把许多个村庄装了起来。高山入云,小泉吟低,橙黄的秋草,洁白的云帆,碧绿的藤萝,还有满山满岭被秋霜皴染成红黄相间的丛林,如《秋日私语》烂漫、空旷、静谧又深远,让我收获诸多惊喜。更让我惊喜的是山区里农村中学校园每一所都气派堂皇。这些设计理念领先、设施一流、功能齐全、环境优美的省级标准化学校,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罗霄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
我的母校——攸县上云桥中学也是这些省级标准化学校中的一座。
花园式的校园器宇宏伟地盘踞在半山,妩媚的洣水河在前多情环绕,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叙事;雄伟的笔架峰倚后耸入云天,正在壮怀激烈地抒情。踏入母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高耸立如擎天柱一般的高标准现代化教学楼,“育才楼”三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左边是融音乐教学、美术教学、图书室等为一体的庄重雅致的综合楼及宽敞的学术报告厅;右边是干净规范的餐厅和气势辉煌的会堂;后面是宽广的操场还有周围铺上塑胶的洁净跑道。整个校园采用褚红作为主色调,色彩明快,宛如栖居在黛青山脉之间一片充满诗意的红树林,更如一团熊熊燃烧光芒四射的红色火焰,让山山岭岭瞬间生色,灵气勃发。
随着优美悦耳的音乐铃声,同学们像飞舞的蝴蝶回到了教室。课堂上我们看到老师谭淑月正在用多媒体互动电子白板给孩子们上课。教学内容可以在白板上通过动画演示,还能对书写内容进行拖曳、加粗、旋转,孩子们的兴趣很高,争相讨论发言,成了课堂上真正的主人。走向教学楼顶部遥望,已致富的山民新建的漂亮民居群星捧月般簇拥在周围,教学楼拔地而起似乎已经超过了山的高度。远山已经失去了质感,只留下一抹青绿色的形态贴在远天,再也不会成为山里孩子的禁锢,反而成了美丽校园的规模宏大的天然背景。
除了几棵年龄久远的樟树,我再也找不出她四十年前的丝毫痕迹。肖校长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介绍:上云桥中学2013年开始扩建校舍,以后多年不断修造完善。
远山如黛,诗一般洁白的云朵飘荡在校园上方海水般湛蓝的天空。最多情的河流对着最妩媚的花朵,最雄伟的山峰对着最美丽的校园。我站在大山深处,仿佛清晰望见山乡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