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要在元旦出嫁了,好日子的前几天,堂弟把“礼吊子”和喜饼送到了我家楼下,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要跑很多家亲戚。
元旦的前一天,我回到了娘家。姑姑们已经早我一天到了,堂妹家的火炉旁,围坐了一圈人,烤着火,聊着天。暖暖的炉火,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我的思绪飘到了小时候的寒冬腊月,村里有姑娘要出嫁的日子。
陪嫁的夜晚是热闹的,大姑娘小姑娘们都聚在一起,聊天或者是听某一个善谈的人讲笑话。有的主家会在房间里生一盆炭火,一屋的人,十分热闹。待到要嫁女儿的母亲拿了手帕进来时,人堆里就自动让出了过道来,女孩子旁边的位置也空出来,那个母亲就坐下,突然一声长嚎,犹如唢呐开了腔,嘈杂声顿时一起消失,“哭嫁”戏犹如在大戏台子上开了场。女孩子的母亲,尤其年龄大点善于言谈的,就要哭唱着把女孩子在家里受的苦楚辛酸从几岁历数到成人,还要把女儿以后在婆家的言行举止一一教导。“儿啊……”每一声满含深情的呼唤里,似烟花的呼啸飞入天际。悠长悠长的腔调里,哭出了眼泪,拿手帕擦一擦。如果没有人去劝解制止,做母亲的是不好停的,要一直哭下去。对于善哭的母亲,村人总是恶作剧地让她哭上半天,好听听她说些什么故事。有听得让人笑的,也有听得流出眼泪的。待感觉到那母亲真的很伤心了,就会有妇人上前去劝阻一番,做母亲的就噤了声,红着眼睛起身离开,脸上泪痕斑驳可见。
陪嫁的第三晚,也就是女孩子出嫁的头天晚上,是要吃嫁面的。面是在一口大锅里用柴火旺旺地煮。面没有下锅之前,肥肉被煎炸的香味早就在村庄的屋檐下四处游荡着,小孩子闻着了香味,已早早等着了。面煮好了以后,盛放在脸盆里搁在方桌上。孩子们一拥而上,唯恐手脚慢了面没有了。吃面时,小孩子并不用碗,只是拿了汤匙从面盆里一匙一匙地舀放到嘴里,狼吞虎咽般吃进了胃里。那时候的嫁面特别好吃,用肥肉切丁炸成的肉臊子,香喷喷的,再配以芹菜和豆干丁,面条煮得烂软,面汤上的油层厚实闪亮。
到了出嫁的当天,新娘子要早早起床,在放了红枣和花生的澡盆里沐浴,寓意“早生贵子”。然后,穿戴一新,在房间里梳妆。我记得那时候的人出嫁时,几无粉黛可施,似乎是家里最亲的亲戚中的姑姑或者舅妈一类的人,拿了细线在新娘子脸上绞来绞去,被称为“开脸”。嘴唇的红色是拿了红纸抿上的。至于头发,要等抹了水抹了油,再仔细小心地梳个鬏子,然后于鬏子的右侧插一朵红花。
吃完午饭以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待吉时来临,俗称“发轿”。新郎家往往带了“排子锣”队来,吃饱喝足以后,排子锣就要在新娘子门外“叮叮,当当哐”地催起来,做母亲的就候在旁边,随时准备开哭,陪着一起要哭的可能还有三姑七姨。待吉时到了,新娘子穿上红红的嫁衣,红红的绣鞋,蒙了红盖头,于红烛闪烁下被哥哥或者是父亲艰难地抱出门上了东风卡车的驾驶室,身后鞭炮热热闹闹地响着,混以锣鼓声响。新娘子在被家人笨拙地抱着的时候,那一段或长或短或高低不平的窄窄的青石小巷里,不知道是否让她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的怀抱,或者是小时候跟哥哥嬉笑吵闹的日子。新娘子被抱上车,“抱嫁”的哥哥或者父亲的手要松开时,新娘子和家人眼睛已兀自红了。
堂妹出嫁时,我似乎已有一二十年没有看过农村姑娘出嫁的场面。农村女子出嫁的风俗里,好多已经删繁就简。吃嫁面的风俗作为以前年代婚嫁环节的重要内容依然沿袭,只是已经远没有曾经的隆重热闹。现时的农村里,除了过年,远远没有以前那么多的孩子们来抢一盆热气腾腾的“嫁面”了。以前三夜的陪嫁和哭嫁的仪式几乎消失殆尽。嫁妆也不需像以前那样搬来搬去,只保留下了棉被、盆、桶、箱子等便于搬运,这是在传统婚俗里比较重要的物件。
一排小车,一挂鞭炮,堂妹被请来的化妆师的一番梳妆打扮后,漂漂亮亮、喜笑颜开地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家乡,从此开启新的生活。
红红的花轿,红红的盖头,红红的嫁衣,红红的高烛,那吉祥的红色,在中国婚俗的历史长河里,仍是最惊艳鲜亮的色彩。
肖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