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花木,我最喜欢的却是这棵桂花树下的七芯球茶花。它虽卑处一隅,但始终生机勃勃。每当到院子里赏花时,总是要让我生出一点愧对它的感觉来。
这棵茶花是朋友小张送我的。小张本是学美术的,却爱上了花木种植,成为闻名遐迩的茶花种植专业户。那年,我应邀参观了他的种植基地。在那个平缓的山坡上,我第一次见到了那样漫山遍野的茶花。它们形态多样,有球状的、碗状的,也有碟状的、樽状的,而且色彩斑斓,殷红、大红、水红,纯白、乳白、粉白、桔黄、鹅黄,淡黄……真可谓应有尽有。最让人叫绝的是,那成千上万棵茶花,被按色彩的大类,成不同的几何图形种在山坡上。从坡下往上看,宛如一幅巨大的抽象派油画。那无法计数、五彩缤纷的花朵,就像那堆积在画面上厚实而富于变化的油彩色块。他领着我在基地内穿行,不断指着分区的茶花说,这片是六角大红,那片是十八学士;这片是赤丹,那片是香妃;这片是白宝珠,那片是七芯球……并一一向我介绍着它们的特点及生长习性。结束时,他从土里取出一棵七芯球送与我。
我也是一个花木爱好者,院子里早已种得满满的。从基地回来后,我只好将这棵七芯球种在了桂花树下。桂花树有着与平房不相上下的身高。茶花在它的下面,就像是一棵生长在雨伞之下的小蘑菇。除清晨的旭日会送给它短暂的温暖,傍晚的斜阳会带给它片刻的抚慰外,其余的时间只是阳光穿过茂密的桂花树冠,筛洒而下,在它的身躯留下一些零星的光点。与院子里的其他植物相比,它所接受到的阳光恩惠显然少得可怜,但它似乎毫无怨言,很是满足。春去冬来,它总是舒畅地、纵情地生长着。每当花期一过,它便雨后春笋般地发枝,树冠上长满了绿中带红的新叶。但我心中那种不该将它种桂花树下的疙瘩却一直不能消除,便殷勤地为它浇水、施肥,以求弥补。几年下来,它的身躯,便从来时与二三岁的孩提相仿,已经长成了七尺男儿一般,不乏蓬勃生机。
每年的春节来临之际,大地尚未完全苏醒,它便率先张开笑脸,尽情地开放。它的花儿虽然不多,稀疏地点缀在树冠的绿叶之间,但不仅个头大,而且红得格外可爱,是那种饱含着水分的红,体内积蓄着充足养分的红,花瓣厚实,鲜艳,且湿润,加上那金黄色的蕊丝,就像是仙女抛下的一颗颗绣球。它每一朵花开放的时间比别的花儿也要长得多,有着一两周的花期。就是要凋谢了,也表现出依依不舍,花瓣一片一片地分二三天慢慢地落下。这时的花朵,虽然变得残缺,但有着与残荷一样的另类之美。院子里与它呼应的,只有东角上的那株腊梅,在那还不见一片叶子的枝头上,一朵挨一朵地开着指头大的黄色花朵,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味,而其它的植物仿佛都还在熟睡中似的,毫无声息。它俩一红一黄地竞相开放,格外耀眼,顷刻间,便让整个院子有了春天的色彩和春天的气息。
邻居老刘家也有一棵七芯球茶花,种在院子的正中央。一到开花季节,它就像要和我家的茶花比赛一样,总是比我家的开得更多。去年,它开得尤其旺盛,满满的一树,一时只见花朵不见叶,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大火球似的。老伴不断地夸赞老刘家的茶花开得热闹,喻示着喜庆,后悔自家的茶花不该种在桂花树下。然而,花期过后,老刘家的这棵茶花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一样,无精打采的,叶子稀稀疏疏,绿中带黄,简直就是病人的那张脸。而此时,我家院子里的茶花却依然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发出了许多柔软的新技,上面依次长着绿中带红的嫩叶。微风吹来,它们摇头晃脑似的,仿佛在提醒我该为树冠剪枝了。看到这种情景,想起邻居的那棵茶花,老伴感叹地对我说:“看来,植物也与人类一样,孕育得太多,对自己的拖累也就大了!”
小张曾告诉我,不争阳光雨露是茶花与生俱来、不会动摇的秉性。难怪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想,这大概就是这棵桂花树下的茶花能始终生机勃勃的秘密所在吧。
作者:鲁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