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椒蒸芋头是可以上席的,从我记事起,我家的年夜饭一直有它。
普通农家,但凡有点点土地,栽种的植物里,辣椒是必不可少的。辣椒是高产的植物,只要施肥得当,勤加看护,它会从初夏一直结到打霜,一茬又一茬。但能做剁椒的辣椒是有讲究的,品种不能用那种肉嘟嘟的灯笼式的,季节必须过了三伏天之后结的,不胖不瘦的,才是做剁椒的上乘之选,越往冬季走的辣椒越好,否则极易变酸或者融成汁,失去好的口感。
当秋色渐浓西风渐紧,辣椒叶片从嫩绿开始翠绿继而深绿,枝头上的辣椒由青变紫再到红艳艳,表皮上泛起一层圣洁的波光,像待嫁的大姑娘时,就可以采摘了,采摘后洗净晾干水分,细细地切碎。我家有一个自制的剁椒神器,至少有几十年了,是由一截大竹筒做的,留了一头竹节,另一头敞口,再配一把竖的小铁铲,这样就不会溅得到处都是,也不会辣眼辣手。印象最深的是我妈如我现在一般的年纪吧,她坐在地坪里,花白的头发在冬日的暖阳下很是显眼,面前摆着一筐辣椒一个大盆,用两条腿和一只手固定住竹筒,另一只手握着铁铲杆上下做机械运动,边劳作边同我笑意盈盈地聊着天,我在一旁带着蹒跚学步的女儿……辣椒切好后拌上盐,将植物油烧开晾凉加进去,还可以在油开时关火加入豆豉大蒜碎一起炸香再晾凉加进去,味道更好。
芋头的品种也很多,有槟榔芋、脚板芋等等,最多是毛芋,几乎家家户户院前屋后、左垄右沟边,都会种上一些,它是一种很“贱”的植物,不像其他植物子在母消亡,它是娘崽一起长,只要在适宜生长的地方种过一次,不去人为毁灭,勤快的每年添添土、施施肥,不勤快的你就只要想吃时去挖起来就好,它便会生生不息,只要有一根须,它都有可能葳蕤成一片。比如我家院子里的这些芋头,从我记事起就在那里,已经几十年了,那时候是专门为了补充粮食的不足当主食的,平时最多的吃法就是直接用清水煮,不用去皮,不用油盐,熟了之后用手一捏,皮肉就分离开来,粉白的略带点淡紫的芋头进到肚子里,糯糯的、粘粘的、绵软细滑,可能一天的饱腹感就解决了。芋梗也不会浪费,用开水烫过,晒到半干,放进坛子里,想吃的时候,放上大蒜豆豉随便一炒,那也是一道美食。不过弄芋头这家伙还是得谨慎,一个不小心,让你痒得钻心生无可恋也是在所难免的,这时候就需要你将手伸到燃烧的火炉上,像烤猪脚一般,才能免除你的痛苦感受。
至于剁椒芋头二者的完美结合这种吃法,在我家准确地说是在温饱得到了解决后,妈妈为了解决口味问题学来的。她做的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切块之后,用油稍微爆炒一下,然后加点盐、来一点浏阳黑豆豉蒸熟,出锅撒上切得细细碎碎的碧绿的小葱花,滴几滴香油,色香味俱全,比吃挤皮芋头文雅多了,味道当然也更好。后来条件好一点,便是一块芋头一块五花肉夹陈着,再加上剁椒了。再后来生活条件再改善肉类可以随便吃后,剁椒蒸芋头又回归到它最初的简单模样,颇像人生的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是山”的味道。
去年夏天,父母都归于虚无,老家真正的人去楼空。今年春天我回老家时,看到院子里那些长了几十年的芋头,仍然前赴后继展示着蓬勃的生机,我给它们施了肥培了土,也栽下了一些辣椒苗。虽然遭遇到几十年未有的大干旱,它们依旧长得十分的健旺。
冬天已经到了,辣椒树上的辣椒红得像燃烧的火苗,一树一树灿烂着,芋头也成熟了,一大窝一大窝,我熟稔地做起了妈妈曾经做过的事情,做的剁椒蒸芋头颇有妈妈的手笔。很奇怪,在妈妈生前,我从没有做过这些,也没有刻意去学过这一招一式,然而这一步二骤却烂熟于心。原来在我的心里,记住了妈妈的味道,记住了乡愁。
作者:周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