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三婶就成了港口里的一名摆渡人。三婶的生意总比别人好。她那笑容就是一个活招牌,有一股魔力,让人毫不犹豫地优先选择。摆渡这活,是份苦差事。早出晚归是常态。夏天中午的太阳,毒得很,站在艇上,上蒸下晒,喝下去的水,还没过喉咙就化作汗珠滴下来。冬天北风呼啸,寒气直往脖颈处、衣缝处钻。
北部湾畔,北海之南,有个在荒沙滩上建起来的小镇——侨港镇。全镇只有1.1平方公里,其中还包括两个港口。
夕照中的港口,如油画般。五彩斑斓的晚霞映照到水面上,水面也变得斑斓起来。水波涌动,各种颜色相互交融,渗透,叠加在一起,像平铺的立体油画。
一条摆渡的小艇,从码头驶出,摇橹的是三婶。她赤着脚,脚掌短而宽,脚趾张开,黝黑的双脚牢牢地“扎”在艇上,像焊接上去一样。三婶双手摇橹,身体有节奏的前倾后仰,极具韵律。橹脐与橹钉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如歌曲跟身体拍和。橹板在水中灵活摇摆,卷起一圈圈漩涡,留下一道道水痕。
快到目的地了,三婶放慢了速度,单手握着橹柄,小艇依靠惯性继续向前,然后在一艘灯光船旁停下,拿出一瓶云南白药交给船主,却不愿多收一分跑腿费。“平常你们照顾我生意,帮买点东西哪能收跑腿费?”
三婶在这个港口摆渡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三婶原来有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她跟丈夫一起出海打鱼。三婶挺能干,船尾掌舵,船头补网,里里外外一把手。
三婶天生一张好笑脸,更有一副热心肠,平时左邻右舍让捎带个什么,从不嫌麻烦。
大家都说三叔娶了个好老婆。三叔憨笑直乐。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越来越有盼头。正打算置换一艘大点的船时,年轻力壮的三叔竟然因心脏病突然走了。
生活仍将继续。三婶反复想了又想,决定摆渡挣钱。一来时间弹性,更方便照顾孩子,二来港口内有她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
从此,三婶就成了港口里的一名摆渡人。三婶的生意总比别人好。她那笑容就是一个活招牌,有一股魔力,让人毫不犹豫地优先选择。
摆渡这活,是份苦差事。早出晚归是常态。夏天中午的太阳,毒得很,站在艇上,上蒸下晒,喝下去的水,还没过喉咙就化作汗珠滴下来。冬天北风呼啸,寒气直往脖颈处、衣缝处钻。
三婶是个“全勤”摆渡人。
有天晚上,三婶正准备休息,突然接到电话,原来是一位熟客来电,说小孙子突然肚子疼,要上岸看医生,可等了很久都没有摆渡的小艇经过,不得已要麻烦三婶。三婶一听,马上换好衣服,拿上手电筒,急匆匆往码头走去。
就这样一个“全勤”还“加班”的摆渡人,收费却一笔“糊涂账”。别人收费是根据路途的长短,航道的拥堵情况,天气的好坏等灵活调整价格。大家也都表示理解。但三婶却是“均一价”,就收个起步价。碰上客人落下东西的,还免费送回去。
三婶从不算计别人,却被人“算计”了一回。有一天,三婶收工清点收入时发现收到了50元的一张假钞,想着自己这半天的活几乎白干了,三婶又急又气,一边骂一边重重叹气:“算了,算自己倒霉吧。”说着,就把那张假钞撕碎,扔到垃圾桶里。
2017年端午节那天,三婶精心打扮了一番,上身一件崭新蓝色斜襟大披衫,下面一件黑色有缎面光泽的黑裤——这是标准的疍家衣服,戴上一顶涂了桐油的越南帽,还配上一条粉红色的蕾丝帽绳,去参加凤艇比赛。
六条摆渡的小艇披红挂绿装扮一新一字排开,在激越的鼓点中,在观众的加油呐喊声中,六位渡娘奋力摇橹。只见三婶前后分腿站立,双脚仿佛跟艇面粘在一起。她双手握着橹柄,有节奏地一推一拉,身体也随着前倾后仰,极富韵律。人橹合一,前进,加速,拐弯,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看比赛的外地游客意犹未尽,主办方顺势安排了免费摇凤艇体验活动。三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今日是我们侨港镇的好日子,出点力,应该的。”
侨港的港口不大,中间的航道东西长也就两三百米,南北宽最多五六十米。三婶的大半生就在这航道上往返来回。她看着港里的船,从三角艇换成珠海船,换成大铁牛;她看着往日的码头成了外地游客的休闲去处,看着船上的渔火跟岸上的霓虹交相辉映。她以橹为犁,耕耘着自己的人生。那条小艇,摆渡的不仅仅是客人,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