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回忆起那场大火,我的父亲依然心有余悸。当时,父亲望着熊熊大火擂胸顿足,绝望地哀嚎,完了,一切都毁了。
矿区职工生活区的房子一排排铺得笔直,南北通透。两排房子中间是用煤渣铺砌而成的通道,远远望去,房子就像果实一样点缀在通道两旁。房子由矿区统一建筑,因而布局和风格皆为一致。矿工来自五湖四海,有讲福建话的、东北话的、潮汕话的、闽南语的,不一而足。
我们一家是讲闽南语的。当年父亲背井离乡北上成为了一名矿工,又在矿区遇见了母亲,于是便在此安身立命。我们家隔壁,是李薇薇一家。他们一家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我和李薇薇的沟通甚是吃力,有时候她听不懂我说的,有时候我听不懂她说的。但这不影响我们天天腻在一起玩。我们年龄相仿。
李薇薇的父母亲感情很深,甚至比矿井还深。李薇薇的母亲每次都会送她父亲到井口。下井前,她的父亲会拥抱她母亲,似乎每一次都是生死离别。每次出井,李薇薇父亲准可以见到她母亲在井口等候,然后他俩手拉手有说有笑地回家去。李薇薇长大后和我说过,她曾听到她父亲这么对她母亲说,把每一天当成生命中最后的一天来过。当时年少,李薇薇不甚明白父亲说这句话的意思。
李薇薇父母亲的感情成了矿区的美谈。矿区里每个女人,都极度羡慕甚至眼红李薇薇的母亲。矿区的男人,大多是不安分的。发工资的日子,矿区的男人要么聚集在一起喝酒,要么到镇上去逛。但李薇薇的父亲领了工资,会第一时间上缴给她母亲。
如果没有矿难,李薇薇一家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矿井瓦斯爆炸,让李薇薇的父亲给遇上了。李薇薇的父亲出事后,她母亲仿佛不愿意从不幸中醒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走出来,无论矿区的人们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直到发生了那场火灾。
火灾是傍晚时分发生的。有种说法是有孩子燃放窜天猴,窜天猴飞入了柴火堆点着了矿工堆在屋顶的柴火,也有种说法是某个矿工家里电线短路导致发生了火灾。火灾事故的调查,最终没有形成一个定论。但是火灾这个事情,着实让李薇薇的母亲彻底清醒了过来。
大火烧起时,矿工和家属们刚吃罢晚饭,或躺坐在家门口聊天,或三三两两地在煤渣通道上散步。矿区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叫喊声,起火啦!起火啦!
我的父亲反应极快,在极短时间内手忙脚乱地把我和母亲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李薇薇和她的母亲已经睡着了,她们有早睡的习惯。所幸的是,父亲及时将李薇薇和她的母亲拖了出来。李薇薇的母亲一副惘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但终究是安全了。大伙儿也就松了一口气。
这时,大火烧到了李薇薇的家。李薇薇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管不顾地往家里冲去。我想要抓住李薇薇,但力气不足,被李薇薇带倒在了地上。我的父亲一个箭步就把李薇薇牢牢抓在了手里。李薇薇大哭大闹想挣脱开我的父亲,但被我的父亲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李薇薇央求我的父亲放开她,说她的娃娃猫还落在屋里,娃娃猫是她爸爸留给她最后的唯一的礼物,她得回屋里把娃娃猫救出来。
我的父亲眉头一皱,他斩钉截铁地和李薇薇说他去找。父亲随手把李薇薇丢给了母亲照料,扯了一件外套,蘸了水,往头上一套,冲进了火海里。
那一分多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所幸的是,父亲灰头土脸地提着娃娃猫出来了。父亲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李薇薇把娃娃猫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抱着她的父亲一样。李薇薇一直神志不清的母亲,突然扬起巴掌狠狠地甩了李薇薇一个嘴巴,你想害死叔叔吗?
我的母亲拉住了她,说这不没事嘛,别和孩子较劲,这是孩子她爸留给孩子的一个念想嘛,都能理解的。李薇薇的母亲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先是一愣,接着泪水如决堤的潮水涌开来。那一刻,我的眼眶也红了。
我发现,那天之后李薇薇的母亲神志就清醒了过来。
作者:苏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