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表姐打来电话,邀我到她家去做客,说是姊妹间聚一聚。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梅表姐的新房刚装修好,我一直想去看看她的新家。
到了梅表姐家,开门的居然是霞表姐。霞表姐和梅表姐是姊妹俩,两人打小便勤快懂事,深得长辈喜欢。小时候,霞表姐在我家待的时间要多一些,我对她的感情因此也更深。记得我上小学六年级那年,家里因为建新房忙不过来,便请霞表姐到我家来帮忙。十八岁的霞表姐一进屋就像个小大人似的,里里外外地抢着做事情。洗衣做饭喂猪这些家务活,她件件干得干净利落;薅草砍柴挖菜园这些田间活,她也样样干得又快又好。就连那些为我家建房的瓦工师傅见了,也纷纷对霞表姐竖起了大拇指。
一天中午,妈妈说后山地里的芝麻已经开始“瓦”了,让我和霞表姐去“倒”芝麻。早在芝麻秆刚刚泛黄的时候,父母亲就用镰刀将它们砍断了,用细草绳捆成一小捆后,再用粗草绳将其不松不紧地竖着拢成一蓬蓬的堆,然后放在地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一些时日过后,芝麻秆上的那些芝麻壳开始一点一点裂开了口子,露出一粒粒白生生的芝麻来,迫不及待想要见世面的模样,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簌簌掉落于地。父母亲管这个时候的芝麻叫“瓦”了,“瓦”了的芝麻必须尽早收回家中,不然那些芝麻壳在天干气燥的秋日很快便会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将里面白生生的芝麻尽数撒进尘土。如此一来,之前耕种侍弄的一番心血便都白白付诸东流了。“倒”芝麻是个细致活,需要耐心和细心。为了“倒”完那块地里的芝麻,我和霞表姐从下午一直忙到暮色降临,才一人背起一袋芝麻,彼此壮着胆,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黑黢黢的栎树林,回到家中。
霞表姐的聪明能干和吃苦耐劳,让忙得团团转的母亲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家里因此也多了不少欢声笑语。每天夜里,我和霞表姐挤在那张并不宽大的木床上,就着照进房间来的如水月光,讲些女儿之间的悄悄话,心里感到格外欢喜和踏实。那时候,我觉得霞表姐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仅好看得如同开在山谷里的百合花,而且温柔能干,谁要是能娶到她,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了,因为求学在外,我和霞表姐碰面的机会渐渐少了,但在心里还会时不时地想起她。直到那年寒假我回到家中,母亲告诉我说,再过几天,霞表姐就要出嫁了,对象是邻镇的一个小伙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会瓦工活。对了,媒人还是当年给我们家建新房的瓦工师傅呢!母亲的这席话听起来如同三月的春风拂面,让我很是欢欣雀跃。
再后来,我也结婚了,按照老家的风俗,出了嫁的姑娘是不能和老表之间相互走动的。我和霞表姐之间,从此几乎没有见面了。但霞表姐就像开在我青春年少时光里的一朵百合花,一直不曾凋谢。
岁月如梭,眨眼已到不惑之年,有些记忆却早已被刻进骨子里,温暖着余生中的每一次重逢和相遇。
就这样,这个初冬的午后,我和霞表姐站在梅表姐家的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山水田园,漫无边际里聊着家长里短的话。午后的阳光照在彼此的身上,温暖而惬意。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到下午四点多钟,霞表姐要赶回乡下的末班车,只得匆匆离去。我下楼送她时,在人群中走出去老远后,霞表姐又扭过头来冲我大声喊道:“妹妹,有时间到我家去玩啊!”
我使劲点头。
霞表姐的家,我曾去过一次。三十多年前,当霞表姐穿上大红缎面的束腰小棉袄出嫁时,我作为送亲的娘家人,还在她的新房里坐过姑娘席。那幢坐落在江汉平原上的红砖瓦房,据说是表姐夫亲手建起来的,屋里屋外收拾得温馨整洁。望着房前屋后宽广无垠的庄稼地,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不知为何,竟对这座平原上的陌生的村庄心生欢喜,也许,是源于对霞表姐的那份喜欢吧,所谓爱屋及乌。
当年,在去过霞表姐家后,年少的我已在心里认定,那座平原上的村庄,一定会将我的霞表姐滋养得珠圆玉润,使其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女人。我心中的那朵百合花,一定会开得越来越美丽。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谁又会想到我那美丽勤劳能干的霞表姐,如今会因为儿子的终身大事,年过半百的她,还在眉头紧锁地琢磨着如何用手中有限的积蓄,在这车马喧嚣的城市为儿子买一套房?
霞表姐匆匆行走在大街上的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我突然鼻头一阵发酸,好想穿过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岁月里静静流淌的时光,不顾一切地飞奔上前去,紧紧地、深深地拥抱她,拥抱那朵一直盛开在我心中的百合花。
作者: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