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伊始,西安便准时开启阴雨模式。雨淅淅沥沥地飘落着,或淡定或投入,不间断地变奏着。
在这样的时节,无意中看到有人提着一小桶醪糟,这是他们家乡的特产。北方秋天的清晨,寒意逼人。在小锅里烧开牛奶,加上几勺醪糟,放入一丢丢小苏打,便能阻断二者遇合后的牛奶结团。再打入鸡蛋,撒一把自己喜欢的坚果,一碗滚烫馥郁的鸡蛋牛奶醪糟便制作完成。
说起醪糟,我总会想起外公。记得初中时,有一年寒假母亲带我们回故乡看望外公。外公家在湖南双峰县,地处湘中腹地,可谓“国藩故里,湘军摇篮”。那时交通没现在便利。我们长途辗转,不辞劳顿。那是我第一次见外公,不过,血缘的神奇让我们毫无违和感。外公不甚健谈,但厨艺精湛,他精心烹制的一道道菜品,浓油重辣,活色生香。外公的厨房里挂了很多自家熏制的腊肉,外公做的冬笋炒腊肉好吃至极。从此以后,我极度热爱湘菜,而且每去湘菜馆必点烟笋炒腊肉。外公做的菜热辣但不张扬,回味绵长,一如外公其人。
外公酿得一手好醪糟。外公家冬天没有暖气,但有地炉。地炉嵌在地砖下,不占地面空间,既可取暖又可熬茶。在客厅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大水缸,是外公用来存放自酿的醪糟的。记得那时的午后,我们围坐在地炉周围,外公在炉子上安放一只锅子,锅里煮着醪糟,空气中弥漫着甜香的味道。熊熊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锅底,也驱散着冬日的寒气。一家人说笑着,人手一只小碗,喝着醪糟。几口下肚,个个气色红润,手暖脚暖。那是外公为我们独家定制的午后小点。
使岁月馨香的不止亲情,有时,真诚的共情也会来自陌生人。记得前年约考驾照也是在九月。学车之于我,过程堪称艰辛。冬天雪花纷飞,车场静悄悄,只有我一人一遍遍地练着车。驾校与我所住的老校区相距甚远。练完车,穿过一条极长的小巷,还未走到公交车站,夜幕就垂到了地面。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后,我再次穿越一条长长的小巷,才能到家。从三九严寒,手冻脚麻,再经炎热暑天,蚊虫叮咬,直练到九月。个中心酸,不足与外人道也。
刘德华的《笨小孩》总是击中我的痛点。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的苦涩,我多有品尝。科目二我每考必遇雨,大雨如注使我两度铩羽而归。我隐忍着,不作不闹,也不打伞,在雨中慢慢走着。而这一幕,被考场的一位教练尽收眼底。
第三次考试的时候,依然下着雨,我几成惊弓之鸟。那位教练走向我,问:“丫头,你准备好了吗?”我并不觉得突兀,直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足可信赖,便有些自来熟地说:“我好怕!”他很自然地说:“不要怕。放稳心态。别慌张,相信自己!”他的安抚产生了效果,我平静了下来。他又耐心地提醒我,一项一项做好准备工作,然后说:“去吧”。
那天的考试异常顺利,倒车入库、半坡起步均一气呵成。从车上下来我看见教练站在车旁,微笑着对我说:“祝贺你。”我也点头向他致谢。未及多言,他就跑去看顾别的学员了。那天走出考场,我放声哭泣,这位教练的善意,轻易让我破防了……三年过去了,我时常想起这个陌生人。
我发现,在平淡中,我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从未缺席,也容易为一些小事而感动,一如从前。那天看到木心一句话:“负心人负了我之后还会去负别人,我平静下来”,顿感心境澄明。当我开始享受归零的自由和欢愉时,我听见有人在低声呼唤我“丫头”,注视着我的眼眸。
作者:梁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