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与退休的阿远,在偏僻乡村的小饭馆里相遇,他吃饱喝足,从包间里走出来时,看见我喜滋滋地打招呼说,他还要去更远的地方走几天,溜达溜达,走走江湖。在他身后出来的,是与他同桌吃饭的几个人,我都认识,皆为富商。我尴尬地对阿远说,我们一家人出来随便走走,今天就回去。他笑了说,你就是喜欢宅着,也该多走走江湖,潇洒潇洒。
阿远与我的交情,就是他曾经借我的笔,为他作过枪手,写歌写赋写讲话稿,连同学聚会的主持词和朗诵诗,我也给写过。那天,他提及江湖,让我玩味得很,他退休了,还那么有人缘,而我与他相比,缺少交际的兴趣与热情,他就说过我就像个龟缩的兔子,像一根筋的笼中鸟。比方说那天,他退休了,还有人邀请他同行,吃饭也不花钱,而我还在职,在那个小乡村工作过,我却怕麻烦找故交老友们,沾沾光。所以多年来,我一直认为阿远是江湖大侠,而我非江湖中人。
突然感觉,阿远也不像江湖大侠,他文质彬彬,谈吐不凡,很有学者气质。我印象里的江湖大侠,身高挺拔,长发飘飘,留一撮山羊胡,走路生风,飘然若仙。也有大侠,左手握金钵,右手持法杖,身披袈裟,神情泰然,身轻如燕。还有大侠盘腿禅坐,每日斋饭寡淡,喝着圣水,喜形不怒于色,风骨傲然,眉眼卓然生辉。是呀,那阿远不过是个俗人,在尽情地追逐开怀人生,身外之物,乐悠生活。
我又想,这样想阿远,也觉得不公。有人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在每个人的心中,就像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自己的江湖。比如说,金庸的江湖是侠之大道,为国忧民,壮志豪情;古龙的江湖,有美酒佳人,也有一颗浪子漂泊的心;梁羽生的江湖,是天山情结,让我看见武侠并重的江湖世界,脱离了简单粗暴的恩怨情仇,移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层意象。当然,阿远与我一样,谈不上侠义江湖,皆为饮食人生,小小的一个人的江湖。
为此我想,人的江湖,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尽情享乐的江湖人,他们喜欢玩游戏、看影视,就像喜欢旅游远行、吃吃喝喝,得意尽欢。游戏时,他们在属于自己的江湖里,感受英雄对战的神通天赋,羁绊情缘,还有华彩特效的丰富玩法,百变体验的多变气象,仿佛自己就是一代正统仙客剑手,成就了英魂传奇,典范虚荣。他们在影视里,欣赏齐聚一堂的万千仙友,看着他们肩负光复门派的重任使命,仗剑闯荡江湖,行侠世间,心怀浪迹天涯的壮志豪情。
另一类江湖,是创造的江湖人,比如画画、写作、做手艺或劳动的智者。多年来,我能够感觉到,那些文学大佬们的心动文字,绘画巨匠和音乐达人的精心制作,以及手艺人高屋建瓴的创造,无不精彩绝伦,辉映古今。我想,那些创造之人,是上苍垂怜世间,赋予了他们人文之道,博大的胸襟,无所不包的想像力,生机勃勃的创造力,还有生命的大爱情怀。当然,创造的江湖人,必须苦其心智,乐在其中,有优胜劣汰的坚持,也有昙花一现的淘汰。比如说,混文化、玩文化、伪文化、自欺文化及欺人文化,它们如同萤灯鱼汛,扑朔迷离后,会让人失去自我,自然成不了侠,只是个浪子。
我常一个人行走,安静地不去想恩爱情仇,刀光剑影,快意人生。然而,我感觉我生命的江湖,仍有一江两岸,有时无风无波,有进惊涛骇浪。而我,仿佛看见那个传说里的梅花道人,在江湖里化作渔父,听他说江湖取食的生身之道,谈入世尘俗的参悟深省,聊出世幻灭的虚相轮回。
其实世间一切,如露若电,似梦幻雾,却真实不虚,比如山、石、林、泉、人。我想,人性总是向善、向上、向好、向美的,那是大势,也就是说一个人,在云烟般市井喧嚣里行走,就是在江湖里游走,只要内心有碗清水,将洗尽铅华的砚墨泼到宣纸上,便成了乾坤苍生,锦绣画卷。
作者:鲍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