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在我的家乡新兴县,是山青水秀、风景幽美的代名词。
坑是山谷类地形地貌的指称,通常拥有耸立山谷两侧的山峰、两山山底之间的平地、不知源自何处而贯穿整个山谷的溪流等“标配”。坑里的平地宽窄不一,有的宽阔而肥沃,就化身为良田好地,种上庄稼、蔬菜或果树,一年四季或花满枝头芳香四溢,或瓜稻成熟果实累累;有的则狭小,甚至渐渐消失于山谷深处,仅能辟出一条勉强通行的小径。溪流也是大小不一,大的往往被叫作河,小的只半臂宽,但无一例外的都水清见底、散布着石头、生长着鱼虾坑螺等河鲜。有的坑还会有小瀑布小水潭、历史文化遗迹、参天古树、山岩等“高配”。
家乡人对“坑”这个字可真是情有独钟。许多山谷,就直接被人们根据其特色或功能,命名为“XX坑”。我家所在林场的山谷,就有叫长坑、榕坑、韭菜坑、菜地坑、牛屎坑的。许多行政村和自然村,也是用“坑”来命名。打开新兴县地图,可见料坑、三坑、罗坑、白水坑、大坑、北坑、叶坑、黄榄坑、睇牛坑、马脚坑等村名,简直一地都是“坑”。可以想见,这些村庄旁边肯定有美丽的山谷,或者就坐落在山谷开阔的平地上。
小的时候,林场的坑是我快乐的源泉。菜地坑,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种菜的。当年,坑里又长又宽的肥沃平地,被划分成大小不等的小块,林场的每一户人家,都分得若干块,种植自己喜好的瓜菜。我在这个坑里,学会了种植各种蔬菜、瓜豆还有红薯木薯芋头。我在无数个早晨,迎着晨曦,摘回带露的新鲜瓜菜;在无数个傍晚,踏着夕阳去浇水,把弯卷的菜叶子浇舒展。我常常用畚箕把坑左边半臂宽的小溪拦截住,然后跳进水里,用脚把小溪左右两岸边茂密的水草乱捅一气,待把小溪折腾得水花飞扬、泥沙翻滚后,再把畚箕提起来,不出所料地收获一些鱼虾。有时会有意外的惊喜,畚箕里有大鱼,那是从养鱼的池塘逆流逃到小溪里的。惊喜的我便会把蔬菜盖在大鱼上面,挑着畚箕兴高彩烈地蹦跳着回家。
牛屎坑是林场的野炊胜地。我在林场小学读书时,每一个到牛屎坑野炊的日子,就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幸福最开心的节日。牛屎坑里的平地是如绿丝绒般光滑平整的草坪,一层接着一层,如梯田一样,一直通到山谷很深的地方。牛儿也最喜欢来这里吃草,偶有牛屎点缀草坪上,牛屎坑就这样得名的。我们野炊,只需把锅碗瓢盆和食料从家里背来,水和柴火都可就地取材。待埋锅做饭吃饱,我们便在草坪上玩丢手绢或打仗的游戏,跳到草坪边的小溪里捉鱼摸螺,爬到山谷两边的山岭上采稔子或别的野果,尽情地放欢撒野,直到太阳西下,才兴尽回家。初中时,我到县城读书,请过县城的女同学来牛屎坑踏青,带的是干粮。牛屎坑的怡人景色让众人丢掉了女生的矜持,摸爬滚打一样不拉。最难忘的是牛屎坑见证了我考上大学的幸福时光。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的一群初中男同学选择在牛屎坑的草坪为我举行庆祝派对,每人轮流为我献唱歌曲,最好的朋友阿杰弹吉他伴奏。欢乐的歌声让幽静的山谷都沸腾了。
时代变迁中,家乡的坑也在变化。有的坑消失了,那曾带给我许多欢乐的菜地坑、牛屎坑,就因汕湛高速穿行林场而消失。这让我痛惜不已。但更多的坑,因为家乡的乡村振兴和美丽乡村建设,既保持着原生态的旧貌,又经过改造而增添了新颜,变得更加美丽了。于是,有些美丽的坑渐渐地成了免费的风景名胜点,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人。在某些特定的时节,比如李花、梅花绽放的时节,热门的坑往往人潮如织,通往坑里的小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阿杰这些老伙伴们,时不时在朋友圈大秀各种特色的坑,又诱惑在港城定居的我:三坑的梅花要开了,赶紧回来赏梅吧?料坑的河鲜味道不错哦,回来尝尝吧?你们林场的韭菜坑,今年瀑布的水很大,想不想回来看看?
老伙伴们懂我。每次回到家乡,他们都会陪我到一些坑去走走,以解我的乡愁。大口大口地呼吸清新的空气,抚摸自小就认识的“老朋友”松树、杉树、老竹,光脚跳进溪里追逐鱼虾,一一叫出身边植物的名称,坑里的我内心恬静、举止无拘。有时候,我们会爬到坑一侧的半山腰上,居高临下俯视坑的全貌,看这一幅由蓝天下的山岭、村庄、田野、溪流、农人,还有悬在对面半山间的浮云,所构成的美仑美奂的村居图。“风景确实不错”,阅坑无数的阿杰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叹。我则必定忍不住对着山下,用尽全力大叫几声“嗬、嗬”,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兴奋。所谓“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前年秋天,我邀请港城的好朋友玲姐、波哥、艺灵到新兴游玩,短短两天,行走了四个最有特色的坑。料坑的河鲜让吃惯了生猛海鲜、口味刁钻的一众人,品尝到了不一样风格却又同样可口的美味;三坑的古村落、飞水潭、梅林,让他们领略了山区村庄在古老与现代交织中的宁静、祥和而不失富足;三坑不远处白水带村村边开阔的坑,利用参天古树、溪流、巨石等资源打造的“阿凡达”森林公园,如此的阴凉、清幽、原生态,玲姐和艺灵在古树下的大石头坐了许久,都舍不得离开。最让他们惊叹的,则还是藏佛坑了。
新兴县是六祖故里、禅都,藏佛坑里藏的佛就是禅宗六祖惠能。我们来到藏佛坑时,天下起了雨。沐浴在雨水中的藏佛坑,山青、溪清、林密、石奇、道幽,雨中的小溪泛着涟漪,那么的清澈,我们情不自禁地掬起一捧溪水,洗去脸上的尘埃,洗去一身的疲惫和烦恼。波哥更是被藏佛坑的奇石所吸引,在景区外的溪中一番鉴宝,带了好几块石头回港城的家中。
他们跟我说,还要再找机会去我的家乡游玩,再去看那些美丽的坑。
作者: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