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看到女儿披着一头乌亮的长发。“快到腰啦。”我的手抚过她背上发尾的部分。她也已经做好明年进初中后要剪短发的准备,我不由心生惋惜。
女儿3岁以前,一直是我拿着剪子练手艺,给她剪成短碎发。娃到了3岁时进幼儿园时,突然屏蔽长沙方言模式自动切换为普通话模式,对我说:“我不剪,我要扎辫子。”于是,她不久后扎起了羊角辫,再后来扎起了马尾辫。长得太长时,我强制给她剪短两寸,必换来她反“压迫”的哼哼叽叽。
简单的马尾辫,从此在她小脑袋上甩了几年。我的一位“汉服系”闺蜜赞叹娃的头发:“好多啊,好适合做古装发型。”是吧,我心里闪过帮娃洗头发时,那团漆黑攥在手上沉甸甸的重量,那是年轻的重量。
闺蜜叹息她自己的头发也曾这么丰茂。我也有着中年女性一样的烦恼——步入中年后,地上、床上到处都是脱落的“烦恼丝”,如同秋天的落叶。鬓角和发际线冒出的星星点点,是生命中秋天的颜色。
我的头发,也曾和我拥有的青春一样,满满一大把在手,让我以为可以大肆挥霍。母亲给我扎头发时,勒得比较紧,疼得我大喊大叫。她常给我扎两个高高的马尾辫,再结成麻花。有一年,她送了一只五角钱的绿色发夹给我。五角钱在当时是我心中的巨款了,于是乎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件珍贵的首饰。“嘚瑟”没几日,一个傍晚,跟随父母去附近的学校看露天电影,挤在人群中,脑后的发夹不知何时不翼而飞。父母却也没过多地指责我。
母亲送我发夹,是希望把女儿打扮漂亮点吧。印象中母亲是“外貌协会”的,说起颜值高的人物便眼睛发亮。家里总有份《大众电影》,在一家几口中传阅。1980年代时的母亲,也会赶潮流,去理发店烫发,每次仿佛是去办一件隆重的大事。回来后会紧张地询问我的看法。能有多美呢,烫了发的素颜中年女总不如杂志里唇红眉黛的影星精致吧。每一次,我都觉得她的面容添了几分新鲜感,又为她的兴奋而高兴。
让我觉得她美的一次,是我读一年级后的一个下午。正是上课时间,教室里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女老师正弹着风琴,我忽然看到母亲站在教室外。那时母亲的头发已及肩,带着没有完全平复的微卷,应是洗完发不久,贴服地披散着。她穿一件白底碎花衬衫,立在窗外微笑着望向我,皮肤白皙,目光清澈温柔。在我柔光效果的记忆滤镜里,她整个人美得发光。似乎什么也没说,站一小会她便离去,也许仅仅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孩子在学校里的新生活吧。
想想谁又没有年轻过。在母亲20岁左右的黑白照片里,她笑眸如弯月,两根粗实的麻花辫垂在颈后。后来听到《小芳》时,我脑海里便浮现母亲那张照片上的模样。女儿出生时,母亲夸赞她“头发好,又多又黑,跟你那时一样”,然后又感叹:“我以前头发也好多呢,一根辫子抵得别个两根的粗。”她那一刻的回忆里,也许还有她的歌声、她的舞。
女儿出生前一年,我也给母亲剪起了头发。那时,她摔断了腿动了手术不便去理发店。第一次被我“动刀”后,她照了镜子满意地连说“蛮好”。就在那一年里,她的白发蹭蹭地冒了出来。手起刀落处,一束束花白很刺眼,不像给女儿理发时落在手心的是轻盈的细软。一边是新的生命渐渐活蹦乱跳,另一边母亲迅速佝偻迟钝下去……
我知道,女人珍爱头发,只为对生命中的一份美,更是一份青春的坚守。
作者: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