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发来一张袖珍版的晒秋图,在曲江花园洋房的玻璃阳台上,和暖的阳光充足地照射进来,桌子上摊放着一小堆红枣、几个鲜红的辣椒,粗粗的塑料筒里插了一大把挂面,还有一束干枯的黄花菜,都是来自故乡的特产,构成了一幅喜庆的乡土画。
我的视线一一掠过,关于乡村晒秋那些细微的久远的记忆,不禁在这个秋季被重新激活。
深秋时分,乡村色彩斑斓的秋意,一股脑儿恣肆涌进了农家院落,像一串喜庆的鞭炮炸响了农家欢庆丰收的喜悦。一筐筐红薯被摆到了窑洞深处的土台上,洋芋都放进了洋芋窖。阔大的青石板窗台上,齐刷刷地摆满了南瓜,金黄的或墨绿的,沟壕深邃,每一个足有小盆那么大。在窗台不远处的台炉上摆放着几张洁白的盖帘,盖帘上薄薄铺了一层蒸过的黄花菜,呈黄褐色,我们那里叫金针。屋檐上垂下来几缕灰白色的泽蒙花,空气中似乎到处盈满了泽蒙的香气。几乎每家每户的屋檐下,都挂着两三串火红的辣椒、一串沉甸甸的蒜辫子,墙壁木橛子上还挂着大小不等的各种柠条筐子,里面晒着红艳赛玛瑙的大红枣。有一只较小的筐子里面竟然还晒了一些酸枣,那是母亲给我单独准备的,她知道我最好这一口小零嘴。
地面上平整宽敞的地方,摊晒着金黄的谷子、火红的高粱、五颜六色的豆子,其中有绿豆、豇豆、红小豆、饭豆、芸豆……竟然还有一堆碧绿的麻子,我知道那是过年时要出清油的一种农作物,产量虽低,庄户人家却少不得它。一想到不久将能饱餐到醇香的麻汤饭,我赶紧挥动着手将院落里觅食的几只鸡子赶得远远的,生怕它们啄吃一粒麻子。院墙附近,在一棵绿荫蔽天的洋槐树下,搭建了一个高高的玉米架,金黄色的玉米穗整整齐齐地一层层垒砌成一座收获的金字塔。
如今,在远隔故园千里之外,我满怀喜悦地回望着儿时丰收的景象,真是一幅一辈子也看不厌的乡村秋意图。
“今年的谷子丰收喽!”父亲弯腰伸手摊晒着满场地金灿灿的谷子,金风拂过,空气中散发出阵阵新谷香气。下午太阳西斜时,父亲和母亲张着大口袋,将晒干的谷子装在袋子里,整整装了八九袋子。母亲满脸喜色,挨个从那装满粮食的袋子抚过去,动作轻柔且充满了爱意,恍若抚摸着婴儿俊俏的小脸。俗话说,囤里有粮,心中不慌。那个秋季,我们全家被丰收的喜悦鼓胀着,仿佛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
母亲仔细挑拣着沟壕又深色泽金黄的南瓜,“你们走时每家带回去几个吃,咱们自家农家肥种的,又面又甜,外面卖的比不上咱家的好吃!”母亲欣慰地说。爱吃南瓜,也爱种南瓜,南瓜是母亲不舍的情结,每年都要在自留地里种一坡南瓜,扯开长长的瓜蔓直拖到地畔的土坡底下,叶片大而碧绿,一坡南瓜花,色泽金黄,点缀在黄土坡上,每每望着南瓜花,心中便无来由地满是富足和丰收的喜悦之情。
整个秋天都弥漫着收获的喜悦。谷子、高粱、各种豆类相继入仓后,母亲总要把第一茬碾出来的黄灿灿的新米分别给我们姐妹捎来,每次接电话,母亲的声音听上去都是喜滋滋的。父母不但寄来南瓜、小米,还在第一时间寄来了金针和尚且嫩嫩的玉米棒子。其实,父母明白这些东西在西安到处都可以买得到,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爱,与儿女们一起分享劳动的成果。
我凝神望着姐姐发来的那张袖珍版的晒秋图,思绪早已飞回了遥远的故里。秋天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陪母亲晒秋,坐在暖融融的秋风里,听母亲细数丰年。
作者: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