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有诗云:一层是一种挣扎,一层是一种蜕变,而在蓦然回首的痛楚里,频频出现的是你我的年华。
蝴蝶,是人间肆意起舞的美丽天使,它的美丽飘逸、舞姿翩翩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从一条长相丑陋、行动不便的虫蛹,在经历生死挣扎、脱胎换骨的痛苦和努力之后,才成就了破茧成蝶的美谈。从昨天到今天,在贺州市八步区江南街道厦良村,我们家的生活也在努力化蛹成蝶。
从养人的田地,到育人的食粮
时光倒流至二十年前,在那片生生不息的土地上,风雨同行,也有阳光相伴。我的母亲是一名代课教师,是家里三个小孩唯一的依靠。面对微薄的收入,工作之余,母亲不得不把家里的田地耕种起来。每年的寒暑假,对上学的孩子而言是最欢乐的时光,对母亲而言,却是十分珍贵的劳作时光。那些时光碎片里,有我,有故事。那时,我上初中了,因为年纪不算大,未懂得区分太多的苦与乐,清晰的记忆几乎都在那长长的寒暑假期里,种菜、种豆、种稻,搬运、拉车、翻地,汗流浃背又其乐无穷。
第一次种莲藕,经历的不仅是皮肉的磨炼。一片田里,全是绿得泛光的荷叶。清晨,我们时常看到荷叶上透明的水珠,时常看到荷叶上憨坐着的青蛙;午后,时而还能看到荷花边略过的几只水鸟……看着它们的倩影从弯曲的田埂上飞过去,转眼再也寻觅不到它们的踪迹,使我心里阵阵激动,久久难以平静。
趁着夕阳还没来得及下山,我们总要被母亲“赶”着出门,戴上草帽,扎上裤脚,撸起袖子,两脚扎进泥巴田里,开始了挖藕人的劳作。我们折断一支又一支的荷茎,手心手臂上不觉间泛起一条一条的划痕,但没有人在意。随后,我们开始翻起层层泥巴,小心翼翼地让一段段藕完整地浮出混浊的水面,生怕因为磨损或折断影响了卖价。不久,一篮又一篮带泥的藕就摆上了田埂。而后,再抓上一把枯黄的稻秆,在小河边将它们一根一根地洗净。记忆里,每次劳作结束后我们的手心总泛着泥巴黑,手指尖会印上褶皱紫,小手臂上会有无数清晰可见的划伤红。记忆有些痛楚,可那时会为劳作收工而感到无比开心,我们跟随着挑着重担的母亲,往家的方向走去。第二天,天还没大亮,疲惫未消的身躯又被叫起,我们带着困意赶往离家最近的菜市场,多量批发,或者少量散卖,有时价格很低,但也无可奈何,因为要尽快卖完回家,准备下一场劳作。
第一次种茨菇,还是那块熟悉的泥巴地,横竖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茨菇苗亭亭玉立。每周,我们都得给茨菇苗“扒衣”,摘去边上多余的叶片,扯断那些多余的根茎,弯着腰,沿着每一行茨菇苗的间隙劳作。最后几周总会遭遇冬日里的冰霜,天气会变得寒冷,扎进泥巴地里的两只小脚并不好受,但我唯一的念头是再扒快一些、扯快一些、移动快一些,早点干完活把刺痛的手和脚洗净,回到家升起火堆暖暖身子。
每年稻谷成熟,我们总要起早贪黑劳作几天。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拿镰刀的年纪,却还记得手上划了不少的伤口,记得稻穗拂过手臂的痛痒,记得肩上扛着笨重打谷机的酸楚,记得背上一包又一包稻谷时的踉跄,还有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蹬着脚踏车上坡无法动弹时的艰难……从稻谷落地到晾晒干透,从去瘪除杂到装包储存,都在酷暑中度过。如今,田间的水泥路盘旋蜿蜒,稻子金黄时,路边摆放的一排排收割机早已迫不及待,不一会儿工夫就解决了过去需要几日才能解决的难题。
岁月不让人沉沦,就会让人坚强。曾经的那片田地,给予了我们温饱的慰藉,更给予了我们不断前行、不忘感恩的精神食粮。我们从不懂得、不理解,到一起做、共担当,我深深感受到那份无谓艰难困苦的无私母爱,深深感受到与过往对比,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2010年,我大学本科毕业;2016年,小妹研究生毕业。工作以后,我们与那片熟悉的田地渐行渐远。如今,只有母亲还是闲不下来,不时地去打理那片田地。土地只要耕耘着,就不会荒废,一如我们的生活。
从昏暗的房梁,到敞亮的厅堂
二十多年前,村子里泥瓦房居多,周边的杂草、粪土随处可见。相比之下,我们家的房子更显破旧。那时,我们一家子住在破漏的泥瓦房里,四口人只能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一个小窗,两张床,还有一张平铺的旧沙发,一组老式的小衣柜钉在中间夹板木条上,还有一盏拉绳式的小黄灯。这便是我们家里“一体式”的卧室、餐厅、书房。
伴着我们成长的,是那张渐渐脱皮的小书桌,也是我们一日三餐的小饭桌,日常摆放的一两个菜盘子,它足够应付。儿时,我们不小心踢到桌脚饭菜侧翻的情况时有发生。渐渐的,小书桌变得越来越矮,铁质桌脚上的斑斑锈迹也多了起来。
卧室里,还有那个已记不清从哪儿捡回来的小柜子,从上而下分隔成五个格子,被我们每年上学用过的课本挤得严严实实,最宝贵的书籍被放在最上方,离地面更高一些,没那么潮湿,易于保存。柜子薄薄的背面靠着泥沙墙,放书时一旦用力过猛,就会听见泥沙粒“唰唰”滑落的声音。后来,我们索性将小柜子往外挪出一些,却给地面窜行的老鼠留出一条不用拐弯的通道。
提及老鼠,它们可是家里的常客,墙体、地面、夹层楼板……处处都有它们的身影。每天入睡不久,在夹层楼板上总不时地能听到从一头到另一头的“咚咚”声。对于夜里老鼠们欢腾的步调,我们的注意力跟着老鼠的声音转移,有时候会旁敲侧击震慑一下,短暂的安静过后,依旧是它们的欢腾。这样的事,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厨房坐落在正门的另一侧,与其说它是厨房,不如说它更像一个简陋的避难所,因为常年的烟熏,墙体形成天然的“全黑设计”。我印象中只有锅头和切菜的砧板是干净的,但生活总还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灶头用废弃的墙砖砌着,因为省去了烟囱,每次升火时,整个厨房充满了柴火烟,透过那入室的几束阳光,能清晰地看到弥漫着的粉尘。母亲每次下厨结束,总要到敞亮的地方拍拍头发和衣服,拂去那些贪恋在她身上的灰尘。
就这样,我们在这里简简单单、不知不觉度过了二十多个年头。直至2012年,那是贺州市建市十周年的日子,处处弥漫着喜庆。我们从一扇敞亮的大门进入新家,仿佛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干净、整洁、舒适,梦幻一般。搬进新房的那天夜里,我们团坐在一起,一家子在欢声笑语间感慨万千。
从篱边的小道,到通达的公路
屹立在村中心的那棵大榕树,可谓是村里的长者。村里的人们习惯在那里闲坐、谈笑、商议大小事,小孩子们像爬上大人的肩膀一样,爬坐在大榕树的各条枝干上,逍遥自在。围绕着大榕树,散落着三条蜿蜒小道,道上夹杂着无尽的泥土和砂石。两旁生长着或稀疏、或密集的水竹丛,竹林下盘踞着一个个臭气冲天的牛棚,雨天的日子里,粪水流到不平的路面,冲击着路人无处安放的脚。
小时候,从榕树通往我家的路细长、曲折,路边有杂乱无章的瓦房和紧紧贴着那些简易篱笆围栏的菜园,行人、车辆都别想提起速度,只能慢慢地走、慢慢地开。我不爱穿鞋,赤脚时不经意间会踢到路上那些坚硬的小石块,弄得脚趾鲜血直流,钻心地疼;有时会踩到一些尖锐的杂物,不得不坐在旁边的草堆里皱眉、叫喊。时隔多年,那些场景仍历历在目,走泥泞小路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
如今,大榕树被建起的水泥墩团团围住,嵌上了拾级而上的台阶,装上了安全防护的栏杆,点缀上了安然自得的石凳,这里成了村民休闲娱乐的榕树圆盘。绕着圆盘,三条宽敞的水泥路延伸开来,一条通往四通八达的市政道路,一条通往曾经车辆难行的田间地头,另外一条则通往村子深处。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奔向了幸福的康庄大道,路过平坦,遗忘颠簸。每天,村里大大小小的车辆都从这里穿行,这是贺州城镇化蓬勃发展的掠影。随之建成的,是道路旁改建的小公园,规划整齐的停车场,别致的庭院景观带……处处透着乡村振兴的新气象。
从过去,到现在,我们的生活在蝶变,变得更好,变得更璀璨,变得更温暖。未来,贺州还将发生巨变,我们也将朝着美好走去,继续煽动着翅膀,去装点新的浩瀚长空。
作者:蒋家安